秋意渐显,零星的枯叶自枝头飘落而下。偷闲的小宫女瞅着周围无人便大胆提裙踩了上去,听着脚下传来清脆的声响,止不住咯咯轻笑出声。忽闻前方有走动人声,小宫女的神色一紧,匆匆跑开,目光中依稀可见留恋与不舍。
莲姬拢拢衣领,随即加快了步伐。是从何时起,事情已跳脱出她设定好的线路?想起东亦的话,莲姬的眉头更是紧蹙。
“仁宗遣人护卫水梓清来西灼皇都的第三天,水梓清便遭人劫持。目前下落不明,幸存下来的护卫也仅辨出敌手朝东凌方向退离。”
到了南书房的门口,莲姬正待走进却遭李公公阻拦:“夫人,贵妃娘娘正在书房内。”
“贵……唔,既然如此,那可否劳烦李公公进去通禀一声,道晏莲求见君上。”
李公公拧眉思索,顿时颇有些为难。这里面的一位是而今后朝中最大的一位主子,但外面的这一位,可同样也是得罪不起的……两相权衡,李公公突然不知该如何抉择。便在这时,俞子儒亦缓步踱来,见着两人僵持的模样率先对莲姬屈膝行了礼,问安道:
“微臣见过宴莲夫人,夫人金安。”
“先生请起,你我之间不必行如此大礼。”
李公公瞧了,舒眉笑开,道:“请夫人等上片刻,老奴我这就进去通禀。”
莲姬点头,待李公公进去后方转身面向俞子儒,道:“先生可真帮了我的大忙呢。”
“夫人说笑了。只是恰逢子儒亦要面见陛下,这才会有如此巧合。”俞子儒提提袖口,浅笑道。俞子儒长身立在莲姬身旁,一身青衫是显得面容清俊,身形瘦削。不多时,李公公自里面走出,对二人恭声说道:
“夫人,俞大人,陛下有请。”说罢,李公公侧身让开,让两人并肩踏了进去。
听闻到声响,煊寂抬眸,见莲姬同俞子儒一道走进忽有阵恍惚。男子儒雅俊朗,女子娇俏可人,如此并肩倒显得很是相配,然这两位却是他的臣子和他的晏莲……注意到煊寂的出神,立于他身边的萧沁弯腰,贴近几分笑道:“陛下怎的出神了?”
煊寂倏地回神,搁下手中朱笔,对二人问道:“今日一道前来所为何事?”
莲姬侧身看向俞子儒,道:“还是先生先说吧。”
“夫人何必谦让?再者,夫人所提之事亦有可能正是子儒欲禀报之事。”俞子儒弯唇浅笑,并未有先禀报的打算。
莲姬听了,颇有些失望地扁扁嘴,再看向煊寂时却是对着萧沁行了礼:“晏莲见过贵妃娘娘,娘……”
“虚礼罢了,直接道正事。”煊寂轻微蹙眉,出声打断了莲姬的问安。
“清妃娘娘于途中遭劫,目前下落不明。”莲姬简洁道出来意,俞子儒一听便是附和道:“微臣来此亦是为了禀报此事。请陛下下旨决断。”
“你二人如何得来的消息?”
莲姬闻言分外诧异,问道:“清妃娘娘昨日已遭劫,怎的君上现今还未收到南绍方面的消息??”话语间,莲姬看向萧沁,果真见了她唇角的笑容僵住,身子也不自觉地站直。
“晏莲,告诉朕你得来的消息。”煊寂凝眸看着莲姬,声音较之先前冷上了几分。
“可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君上了啊。”
“晏莲,莫要和朕在此小事上耍心思。”
莲姬抿唇不语,致使整个南书房的气氛都冷了下来。果儿扯了扯莲姬的袖口,她却仍不为所动。片刻后,反是萧沁笑道:“陛下,宴莲夫人身处这深宫之中,消息也不见得灵通。您再是逼迫她,也得不来想要的消息啊。”
“是啊,身处深宫……晏莲,过来。”煊寂别有意味地笑了笑,伸手唤莲姬上前。
莲姬愣了片刻,直到被果儿猛一推,这才缓步朝煊寂走去。煊寂牵起莲姬的手,一揽其腰将她抱坐在他膝上,笑问:“不知我们的宴莲夫人当真可是消息不灵通?”
“……呃,据悉,掳走清妃娘娘的贼人朝东凌方向去了。”
“唔,朕就知晏莲定有自己的法子。俞子儒,这事交与你来办。”
“是,陛下。”俞子儒躬身领命,很快退了出去。莲姬咕噜噜转着眼眸,见只剩四人在此,心中升腾起一种怪异之感,遂道:
“君上,我藏珠阁院中还放了几本棋谱,可否让莲姬先行告退去收了那些棋谱?”
煊寂自是知晓莲姬心思,捏了她的掌心不放,笑道:“不急。待会儿胡风亦要前来,让他再给你诊诊脉。”
莲姬一急,直接从煊寂膝上给蹦了下来,快速跑到果儿身前拽着她就奔了出去,再也不愿停留半分。萧沁瞧着煊寂面上的笑容,暗自掐了掐她自己的掌心勉力维持着唇角的弧度。
回到藏珠阁后,莲姬即刻招来了东亦,吩咐道:“查明掳走水梓清的那伙人,弄清他们的目的。此外,水梓清现在还不能出事,你们注意点。还有那个温雅公主,把她给我里里外外都弄清楚!”
东亦点头退下,果儿则适时给莲姬端了一盘葡萄过来。莲姬正待伸手去取,却恍然顿住。什么时候开始,她已是这般放肆了?逞口舌之欲,放任自己享受着此刻的舒适生活…是不是让自己已经忘了来此的目的……?
“小姐,怎么了?”见莲姬顿在那里,果儿奇道。以为是这果子出了什么问题,脑袋凑上去盯了许久也没瞧出个端倪来。
莲姬揉了揉眉心,闭了眼道:“撤了。以后也不用再端来了。”
“小姐,这是为何啊?”
“果儿,我累了。莫要再问。”
果儿见莲姬当真有了倦意,脸色也不似先前那般红润,便又端着葡萄送回厨房。回来时,院中已没了莲姬的身影。果儿急忙跑进殿中,见到莲姬安好地躺在榻上方松了口气。
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莲姬觉着她仿似处在一场迷雾中,伸手去捞,除却沾于掌心和指尖的点点水汽便再无其他。看不清前方,亦看不见周围。无法掌控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莲姬向前奔去,想要拨开这一片白雾,然而不论她怎么努力都不能改变这水雾半分。
便在莲姬准备放弃时,白雾于瞬间散去,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草坡,小山坡的上端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棵青松。莲姬忽觉寒气浸人,双臂无意识地想要抱紧自己,然却根本无法做到。莲姬垂了眸看去,只见那瘦小的手掌在颤抖,她拼了命地想要止住这颤抖,可换来的却是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停下啊,给我停下!”莲姬哭喊着,声音无力。
她怎么会忘了这个地方?她还记得,五年前她就是在此地被那人一剑穿心。那一天,天色正好,微暖的风拂过面颊,本该暖意融融,却因心口处那一柄冰凉的剑而失了温度。后仰倒地时,映入眼眸的正是这样一片蓝天白云,浅色草地。
莲姬止不住身子的抖动,可又仿佛有些明白。当初的那份惊恐、愤怒被她压制太久,如今齐齐涌出,反是压得她无法喘息,更让她畏惧。莲姬挣扎一般伸出手,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奈何手张了又收,握紧的只是虚空。
而这时,前方草地上竟缓缓出现两个身影。其中的男子忽而扬剑,对准了身前女子。
莲姬双眸酸涩,两手捂住双耳,闭了眼呢喃自语:“不要……不要再让我看一遍……不要!够了!都够了!!!”然而,不论她怎么哭喊,不远处的男子仍是毫不犹豫地对准女子心口狠狠刺下了那一剑。
女子倒地,鲜红血色在身下铺展开来,正如怒放的黄泉彼岸。
莲姬仿若瞬间失了所有气力,身子颓然向下软去。莲姬张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男子,竟转了方向缓步朝她走来。一步一步,极轻极慢,却似踩在她急速跳动的心尖上,让她疼,让她痛,更让她无法呼吸。
男子终于于莲姬身前站定,还在滴着血的剑被其缓缓扬起。寒剑于半空短暂停留后,男子倏然发力,急速落剑,直对莲姬心口……
“不!不要!!”
见莲姬无意识地挥动双手,面色惨白,额上满是冷汗,尔后猛地睁眼自榻上坐起,煊寂忙上前制住了她的动作,迅速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莲姬似未反应过来,在煊寂怀中剧烈挣扎,不管不顾地拼了全力想要推开他。煊寂忍了疼痛将她牢牢箍住,与此同时,轻浅的吻不停落下。
“没事了,相信朕,真的没事了。不要害怕,朕就在你身边。”
“…不,不要……为什么…?”
低低的一声呢喃过后,莲姬挣扎更是凶猛。煊寂无奈,倾身覆下将她压在榻上。长腿制住她的双腿,一只手定住她的双臂,另一手则搁在她的颈边:“看清楚朕是谁!”
被这一声怒吼换回了心神,莲姬再看向煊寂,眼前的容颜便渐渐清晰:“…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