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吟吟沿着客栈二楼长廊走到尽头的一间卧房,这是杨恪后来为她要的房间。一名伙计刚把一些东西送到房间正向外走,柳吟吟问:“什么东西?”
伙计躬身道:“是公子为柳姑娘准备的衣裳饰物。”
柳吟吟走进房间,看到床上摆放着一叠衣物,短襦长裙,绣带披帛,很是齐全。衣旁有一个黑漆描金木匣,打开来,里面是花钿金钗等饰物,最上面是一支嵌金桃花碧玉簪。柳吟吟把桃花玉簪拈起,蓦然想起数日前在桃花渡口,她和他在桃花香气氤氲中的比武。
对于家园的遥忆和思念让柳吟吟一时间忘了真假,竟把桃花放在鼻翼之下轻嗅,蓦地莞尔,暗笑自己怎么糊涂至此。她叹了一声想:做朋友不好吗?
柳吟吟把桃花簪仍旧放在木匣里,从那叠衣裳里捡了一身素雅的换上了。毕竟家园遭变,父母下落未明,她以谨敬之心,弃去了华丽鲜艳的装扮。
就在柳吟吟梳妆更衣之时,杨恪意外地接到了服侍水天月的伙计的禀报,水天月要求见自己。杨恪带着几分困惑和几分不屑走进了水天月的卧房,半盏茶的工夫,杨恪走出来时,眼珠转了几转,恍似惊诧又恍似不解,却终是长舒了一口气。
柳吟吟梳妆已毕走出房间,便见服侍水天月的伙计正在门外躬身等候。
“何事?”柳吟吟诧异相询。
“水公子请姑娘过去一趟。”
柳吟吟只道水天月有何不适,抢在伙计前面飞也似撞进了水天月的房门,却见水天月靠在床上,正微阖双目宛似养神休憩。
柳吟吟定下神来,挥退了伙计。轻移脚步走到水天月身边,水天月似被足音惊醒,睁开双眼,望向柳吟吟。罩在水天月的澄澈目光之中,柳吟吟只觉心神一定,说不出的安恬熨贴。她轻轻坐在水天月的床畔,柔声问道:“现下觉得怎样?”
水天月的目光定了在柳吟吟的身上。漾着清波的眸子,把柳吟吟望了又望,似乎要将这丽人倩影永久凝在心底一般。柳吟吟被水天月望得面上竟浮起些赧色,她顺着他的目光觑了觑自己身上,莫非自己换了杨恪给置的衣裳,他不高兴了?柳吟吟微笑道:“实在是自己没有衣裳了,才……”
“很好的,”水天月突然打断了柳吟吟的解释,“我是说,很好看……真的!”
柳吟吟上身着葱青色窄袖银丝锦缎短襦,下穿碧蓝色宝相花纹罗裙,腰束鸭卵青色丝绸腰带,白色披帛挂在肩背之上。头上挽了个螺髻,插了一支雅致的百合花形玉簪。一身装束清幽淡雅,衬得人的年纪似也长了许多。
水天月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番后,略显遗憾地说道:“腰上若配上一枚玉佩,就更好了。”
“玉佩?我有的……哦,不……”柳吟吟居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杨恪送与她的那枚蝶形玉佩,幸而及时封了口。
水天月微微一笑,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却因这一笑,显出了几分涩然。他略一躇踌,终是说道:“人有来处,便有去处。命有天定,谁也改变不了的。”
柳吟吟一怔,听他之言,竟有放弃之意,便说道:“我会治好你的,你要信我。”
“谢谢你,”水天月柔声道:“今天……我很累了,我们明日再走好吗?明天……明天我一定听你的。”
依柳吟吟,真是一刻不想耽搁,速速找到神医救他的命才好,只是这一刻,水天月的淡然语气中竟似有不可驳斥的力量,让柳吟吟也无法拒绝。
柳吟吟轻声道:“好。”她伸手把他的被子往上拽了拽,覆上他的胸口。在她的手掠过他胸前的刹那,他一直放在胸前的双手蓦地一动,柳吟吟的手微一迟疑,停滞了片刻,似乎有所期待,而那先前微动的双手却悄悄停歇了下来,让柳吟吟几疑曾经的那刻只是自己的错觉。
柳吟吟为他掩好被子,静默半晌,直到她确信他真的不想和自己说什么了,她才轻轻站起身,说道:“那你歇会子,有事叫我。”
她看到他的头偏到了另一侧,很似疲累的样子。她扭身提起裙裾走出了房间,转过身,为他掩上了房门。
她怅然地立在门外,曾经的三日,生死相依,亲密无间,现下却连握一握手都不敢吗?不过,不急的,还有明天……她微微一笑,低首微含娇羞地走去。
她却没有看到门掩上的那一刻,床上的水天月已经回过头来,目光直直地望向渐渐关紧的房门,直到门口消失了她的影子,再也听不到她的声息,他宛似卸了筋骨一般,颓然地倒了下去。他仰头瞧着屋顶,紧咬着嘴唇。明天……啊,明天……
柳吟吟更没有看到,在她离开水天月房间以后,轻手轻脚从对面客房走出来的杨恪。杨恪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转而复又凝望着水天月的房门,许久,他垂下头,说不清是喜是忧地轻声一叹。
翌日一早,柳吟吟收拾好了所有衣饰物品,而杨恪也已备好了车马行装。为水天月送早饭的伙计却飞也似奔下楼来,向正在楼下大堂里检查行囊的柳吟吟道:“柳姑娘,水公子他……”看伙计神色惊慌,柳吟吟只当水天月病情有变,不等伙计说完,便急步登上楼梯。推开水天月房门,柳吟吟愣怔片刻,猛然扑到水天月的床畔,她抓起被子,又惊醒似的把被子摔在床上,面对空无一人的床铺,她只觉一团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吞不下吐不出。她抓住伙计,瞪起眼睛叫道:“几时发现他不见的?”
“今天早晨……”
“让你们服侍他,你们昨儿夜里去哪了?”
“水公子不让我们服侍,昨晚睡前就打发我等走了。”
杨恪已经从门外冲了进来,抓住了几要晕倒的柳吟吟,柳吟吟瞥到了桌上一样东西,迅即摇摇晃晃奔了过去,扯过来一看,是一页纸笺,上面只书有几字:“生死有命。谅不告而别,后会无期。”
柳吟吟二话不说,急奔出房门,杨恪在后面紧追。柳吟吟冲出吉祥客栈,立在街上,茫然四顾,南面北面?东方西方?街上人流如织,各有各的来路,各有各的去处,可是他呢?他去了哪里?
身后紧随而来的杨恪把半是痴狂的柳吟吟揽进了怀里,柳吟吟竟一把钳住了杨恪的手腕,声色俱厉道:“你把他弄哪去了?”
杨恪一怔,冲口而出:“不是我。”言之凿凿,铁骨铮铮,让人无可怀疑。
柳吟吟头一晕,身子一软,坠在杨恪怀里。杨恪俯身抱起她,转身向客栈内奔去。他把她放在她房间的床上,她却挣着身子,推着他,“你缠着我做什么,你去……去找他……”
“傻子,他想走,必会躲着我们,你哪里去找?”见柳吟吟一脸悲色,扯着他的袖子纠缠不休,他声音一软,道:“好吧,我吩咐人去找。你莫急!我杨家耳目众多,会找到的,一定会的……”
他的许诺让她安宁了许多,她不再挣扎,却由心底抽起一股悲声,泪水已然漫过明眸。她的泪水让他如遭闷拳,胸中郁苦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