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屋内闷坐了良久,看外面天渐黑了,一直不见有人来。两人也早没了互相埋怨的兴致。
忽听门外有声轻响,两人抬头,见月色里,那门微微启开了。
“是谁?”二人同时道。
来人“嘘”一声,又向二人招招手。柳吟吟和紫叶互望一眼,不约而同迈了步子跃了出来。门外月下立着一人,那人低声道:“跟我来。”柳吟吟和紫叶望见门两旁各有一个汉子,只是呆立不动,大约是被人点了穴了。
二人随着此人急奔到街角,柳吟吟站下不走了。
“你到底是谁?”柳吟吟问。
那人在对面一揖,道:“柳小姐,杨某有礼。”
原来竟是杨恪。借着月光,柳吟吟见杨恪正含笑望着自己。柳吟吟呆了呆,没有想到在此路遇“故人”。紫叶倒是放下心来,心想这杨恪功夫不错,倒是可以倚仗。
柳吟吟道:“你来此为何?”
杨恪道:“我听路上人说,有个江湖第一女侠在此行侠仗义,我想来定是小姐了。便追随而来。”
柳吟吟听到江湖第一女侠那本来很受用的几字,现在听来倒似讽刺挖苦般,嘴一抿也不答言。
紫叶道:“刚才有些人,不知什么路数,诓了我们。幸亏公子来……”
杨恪晃了晃头,也着实纳闷:“也是呢。我看到有几人鬼鬼崇崇藏在屋外,想来怕是没有什么好事。果然,看到他们将小姐二人锁在屋里。白日不方便动手,我只好等到天黑。”杨恪望向柳吟吟,目光无限温柔,他微一踌躇,问道:“柳小姐,不知那日的比武……还算不算?”
柳吟吟一想,也是呢,既已答应了人家,比武输了要拜师的,如果说话不算的话,也枉称江湖第一女侠了。算就算,怕者何来?不就是拜个师父吗?
柳吟吟将头一扬,脆声声地说道:“算,当然算!”
杨恪唇边绽出一抹惊喜的笑意:“当真!”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递给了柳吟吟。柳吟吟接过来:“这是什么?”
杨恪面露喜色,说道:“这枚玉佩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可也是祖上传下来的。送给小姐,权作……”杨恪长到十八岁第一次赠送女子礼物,心中慌乱,似不知如何表述。柳吟吟很是奇怪,听人说拜师要给师父上礼的,这个师父可好,倒先送了我一样东西。送了就送了,难不成我不敢收吗?
柳吟吟把玉佩往怀里一揣,道:“既送我了,那我就收着。”又不忘道了声:“多谢。”柳吟吟又想,“下面该做什么了,莫非该是我跪下拜师了?这可羞煞人了。”
杨恪顿了一下,道:“小姐,你那块玉佩,不知是否可以送我?”
柳吟吟想:看来这份拜师礼是省不下了。不想给都不行。自己的玉佩也是家传的,柳吟吟还着实舍不得。她磨磨蹭蹭地把玉佩从怀里掏了出来,慢腾腾递了过去。
杨恪如获至宝般擎在手里,仔细瞧了瞧,忽道:“咦?小姐的玉佩和我那枚彷佛是一对啊!”
柳吟吟听此言细一端详似乎也觉得眼熟。
紫叶道:“快些走吧,小心他们追来!”
杨、柳二人无暇细想,各自收起玉佩。杨恪微一沉吟,似有几分不舍,但终是对柳吟吟道:“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近日定当到府上登门拜望令尊令堂。”
柳吟吟面上露出几分不耐烦,幸好天黑,杨恪看不大清。柳吟吟心想:“我已经拜师了,何苦要到我家里去揭我的短。”还没等她说什么,杨恪恋恋地看她一眼,随即飞身而走。紫叶比柳吟吟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的道理,不待柳吟吟细想,拽着她的袖子,就飞奔起来。
两个人疾奔出市集,直到腿累得抬不起来,才想起,两人的马匹行囊都落在了唐家。紫叶跺跺脚叫起来:“天哪,这可怎么好,还有好几天的路程才到寿州呢。”柳吟吟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声连一声唉叹:“累死了,打死我也不走了!”
紫叶摇晃着软绵绵的身子也坐在了小姐旁边。两人打量四周,这是一片林子,静夜里无甚美景可言,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几声虫鸣。
柳吟吟揉着腿叹口气说:“这黑森森的,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了,有个火把也好。”说到火把,果然就有火光隐隐地在林子外面晃。随着火光靠近,又隐约听到人声。
两个女孩子一凛,不觉互望一眼,都警觉起来。两人起身,躲在附近的一棵树后,探头向火光来处望。
火光渐近,人声也可闻。来的是两个手持火把的人,其中一人边走边道:“肥肉放到嘴边没叼住,可也真是晦气!”另一人道:“那两个小女子也是鬼气得很,只道她无甚本事,谁料夜里就潜走了,还使了那般怪异的手法。”先前一人听此言声音中有了怨恚之意:“还不是唐家少爷怜香惜玉,将她们关在房里,要依我,捆了直接押去请赏。”“嘻嘻,”另一人笑了声,口中没有了遮拦,“唐家少爷是别有所图吧,那两个小女子都是娇滴滴的人儿,尤其那柳如风的女儿,千里挑一的美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却见对面又持火把奔过来几人。当先一个冲口便道:“找到人没有?”正是那唐铎。先前那二人目光一碰,皆是笑了笑,前一人道:“唐少爷,你说呢?”
唐铎声音急切:“那还不快找!”
对面的人语气不大动听:“唐少爷,我们七剑门何时成了你的跟班了?我郭德好歹也是一门之长,是你吆喝的?”
和自称郭德的人一道同来的另一人也阴阳怪气地说道:“唐少帮主,您省省力气吧,世上女人多得是,不差这一个,何必这么痴情呢……”
唐铎沉了一下,即是夜色里也感觉得到他是吞了一口怒气。唐铎确是好涵养,不知怎的消化了那口怒气,竟客气地道:“郭掌门,索庄主,二人受晚辈之邀来此,都是为了前程大计。想那傲月山庄一役,震动江湖,我等门派却无法出力建功,但既然有了眼下这个机会,何不凭此前跃一步?”
“话是这么说,”被唐铎称为索庄主的人沉吟答道:“可是当初,咱们都是奉傲月山庄为主,现下又另投别派,还拿人家女儿做见面礼,这……总是有点……”
郭德不耐烦道:“索老七,就你絮烦,咱们不靠大树怎么乘凉,傲月山庄靠不上了,还不准挪个窝?”刚才还与唐铎言语冲突的郭德,眼下居然心智急转,成了唐铎的同盟。
“索庄主”,唐铎慢条斯理地道:“即使不为其他,也须有自保之法。那神月宫只一役便击败了统领一方武林的傲月山庄,我等岂有逃脱之理!如此,还不如抢先一步,恭身奉上呢。”
掩藏在树后的柳吟吟被唐铎话中的“神月宫只一役便击败了统领一方武林的傲月山庄”惊得几乎窒息,也不知唐铎所说是真是假,莫非家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柳吟吟发觉身边紫叶在拽自己的衣角,想是她也听到了这骇人的话。柳吟吟心想,爹爹妈妈俱是江湖中一流的人物,傲月山庄傲视江湖也不是几年光景,岂是说话间就灰飞烟灭的?定是那唐铎又使什么诡计诓人罢了。柳吟吟胡思乱想间,林外那几人显然已经达成了同盟。唐铎分派几人朝不同方向寻去,自己和郭德、索老七擎着火把竟朝林中行来。
柳吟吟平生第一次被人追,实在没有逃跑的经验。眼见得那火光靠近,唐铎几人与自己不过几步光景,身子一震,扯着紫叶就朝后面更深密的林子里躬身退去。于是暗夜里乱晃的花草就把唐铎等人招引了来。
柳吟吟一直觉得自己的轻功不错,逃跑起来应该比较得心应手,但是没想到唐铎追人的功夫也十分了得。翠叶在傲月山庄做丫鬟,近朱者赤,也学了几年拳脚,但可惜是做柳吟吟的丫鬓,近墨者黑,功夫也的确是不怎么样,甚至还不如柳吟吟。前面逃的和后面追的渐渐缩短了距离。
眼前林子越来越深密,脚下也越发吃力,原来竟是渐渐上了山。紫叶脚步有些踉跄,她喘了几口气,对柳吟吟说道:“小姐,不如我们分作两处跑……”
也是个法子。柳吟吟想罢说,“那好,我们绕过前面这山,甩了他们后,在前面会合吧。”
两个姑娘分道而行,翠叶向左斜方奔去,柳吟吟向右斜方逃跑。后面紧追不舍的人有些微愣怔,两个姑娘身高相仿身形相似,一时间也辨不清谁是小姐谁是丫头,唐铎一挥手,追来的人也变作了两路。追赶的人数多,便是你做三路逃人家也是不慌不忙。
柳吟吟气力渐失,脚步有些零乱。眼前全是一棵接一棵的树,这些树摆布得有些奇怪,有疏有密,有远有近。柳吟吟望去竟有些头晕,脚步更加错乱,恍惚间竟觉景物有些熟悉,似乎又转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此时见到有一棵树比旁的树要矮一些,柳吟吟也没在意,继续前奔,却突然发觉见面那树生了脚一般,竟然迅疾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柳吟吟忽觉脚下似被什么一绊,霍然栽倒在地。同时,感觉一个硬硬的东西,抵在了背上。
柳吟吟看见了一双脚,终于觉察到,刚才看到的矮一些的,并不是树,而是一个人。接着眼光一扫,又看到两双脚。原来眼前有三个人,皆是身着黑衣。
后面紧追的人也蓦地停下脚步,便听唐铎在叫:“前面是宝珠寨的兄弟吧?夜深讨扰,多有得罪!”
三个黑衣人,两个不吭声。只有一个闷声地说道:“这人我们要了。”声音很低,却刀子一般冷厉,语气里决没有让人回驳的余地。
唐铎顿了顿,好像笑了笑,很勉强地说:“呃……既然宝珠寨的兄弟喜欢,那就……”
柳吟吟完全听得出唐铎语气里的懊丧,仿佛自家赶了一只羊,却赶到了别人的羊圈里,连柳吟吟都替他惋惜。柳吟吟当下只觉被人提了领子,真像提一只小羊似的,被放在了一个肩头。柳吟吟就这么被人扛着上了山,也不知自己成了谁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