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被个男人扛着,总得表示点什么才行。于是柳吟吟大嚷大叫起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顺便在男人背上捶捶打打。三个黑衣人谁也不说话。柳吟吟也知道对方绝没有听从自己的道理,喊了几声也便住了口。柳吟吟倒垂着头,很不舒服。她眼睛转了转,左瞧右看,树木花草黑黢黢的影子从旁闪过,山路也是节节登高。没多久,柳吟吟就感觉天眩地转,原来是被翻了过来,并且重重坠在了地上。
眼前是个宽敞的院落,几间房屋隐在夜色里看不真切。周围站了一圈人,包括那三个黑衣人在内,所有的人都是身着黑衣。还好,院子四角杵了几根火把,倒是把院里照得亮了些。一个同样着黑衣的人,三旬上下,身矮体壮,鼻下蓄了两撇胡须,走过来围着自己打转。
“是她吗?”这男人问。男人长着三角眼,正左一眼右一眼把柳吟吟瞧得仔细。
柳吟吟瞥了一眼男人,不知这男人是什么路数,自己赶紧报个名号,没准能让他们知难而退,早早放自己下山,遂叫道:“我爹是傲月山庄庄主柳如风,我娘是泣鬼神刀任小梅,我是……是柳吟吟。”柳吟吟到底谦虚地把“江湖第一女侠”的名头吞进了肚子里。
“哦,那就对了。”男人听了柳吟吟的话放下心来,转身斜倚在置于院中的椅上,翘起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拿起一个酒葫芦灌了起来。
“你们是谁?快点放我下山,不然,我爹爹妈妈不会放过你们的。”柳吟吟仗着胆子叫道。
四周的人们轰然而笑,笑得柳吟吟莫名奇妙。
椅上的男人也嘿嘿笑了两声,抹了抹嘴说道:“你爹爹妈妈不会来救你的,你乖乖的,早晚我会送你去见你爹爹妈妈。”
众黑衣人又低笑了几声。
男人向身边招招手,唤过一人来。“九儿,把她先关起来,顺便让老三看着她,等老大回来再发落。”
唤过来的便是刚才扛着柳吟吟上山的人。那黑衣人一声不响,照旧把柳吟吟提起来扛在了肩上。柳吟吟头晕目眩中叫了一声,四周的笑声又起。
九儿扛着柳吟吟,转出院子,沿一侧的石阶走下,转了几个弯,拐进一个小院。打开一个破烂的门,就把柳吟吟扔了进去。
柳吟吟从乱草堆里爬起来,跳到门边,那门砰一声被关上了,并郑重地上了一把大锁。柳吟吟拍着门叫着“你们放我出去”,那黑衣人只如没听见,已然走远了。
柳吟吟扯下头上的几根草,摔在地上,使力摇晃着门,这木头门嘎吱嘎吱一阵响。
“你不要使那么大的劲儿,门会被你拍坏的。”
当柳吟吟意识到这句用悠长缓慢的调子说出来的话是由屋里传出来时,登时骇得浑身一震,她木然地转回头,看见离自己几步远的地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男子。
借着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恍惚可以看见男子那炯亮的眼睛。柳吟吟没有兴趣仔细去端详他,她的兴趣只在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上。
柳吟吟猛然意识到什么,冲口而出:“你是说,这门很容易坏的?”柳吟吟不等对方回答,便使了十成力去撼动那扇门,果然,木头门响声更大,门缝处亦簌簌落下许多细灰。
“你就是打开了门也没有用,你是不可能走下山的。”地上的人又不疾不徐地说道。
柳吟吟停止了动作,虽然男子的话语中透出那门很容易坏,而柳吟吟也观察出这扇门的确很容易坏,但想让它真正地坏,柳吟吟觉得自己的力量似乎还做不到。
突然柳吟吟冒出了一个疑问,她把目光递向男子,开始仔仔细细地看他。许是眼睛适应了黑暗,柳吟吟的目光渐渐从黑暗中勾画出了这男人的轮廊。男子身着黑色的衣衫,大概在这里坐了很久,衣衫上粘了很多灰土。他面色很白,是雪一样的很冷的白色。因为白,他的眉眼显得俱是异常的黑。如果他的面庞再红润些,这张脸该是上乘的容颜,是可以称得上英俊的男人。只是现在,柳吟吟觉得,这副模样似乎离鬼不远,当然,那也是一个很漂亮的鬼。
柳吟吟轻轻地向那人靠近了一步,说:“合我们二人之力,应该能把门打开的。”
“没有用的。”男子的语调依旧如前,波澜不惊。“山腰东西南三面,俱是依五行八卦而置的九宫八卦阵,山下的人上不来,山上的人下不去。你上山的时候,没有觉得很晕吗?”
柳吟吟想了想,似乎在山下乱跑的时候,是有些晕,跑来跑去在转圈子,却原来是进了这个古怪的阵。
“那么,北面呢?”柳吟吟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北面……是悬崖绝璧。”
柳吟吟颓然坐在了地上。这一刻她觉得非常的累,也许是因为奔逃了半宿,也许是因为陡然陨灭了希望。当暂时远离希望只能无可奈何地面对现实时,柳吟吟端详起自己暂居的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子。
地上是乱草成堆,这让柳吟吟觉得此处原来应是饲养某种动物用的。靠近屋顶处的墙壁上有一个狭小的窗口,那个窗口的宽度根本就勾引不起柳吟吟逃跑的欲望,想钻出一颗头是干脆不用想的,能伸出一个拳头还可能差不多。屋里没有任何器物,惟一可以放置目光的,也就是那个男子了。
柳吟吟眼珠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那个男子身上。与他面对面,柳吟吟心中涌起了同命之人的怜惜。她问道:“你是怎么被他们关起来的?”
不像柳吟吟卸去逃跑的勇气委顿在地,那男子是端正地盘膝坐在草上,犹如端正地坐在椅上置身明亮堂屋一般。他面色波澜不惊,似乎已经这样坐了很久,但那气度,让人只觉便是他刚经过一场险境,刚进入这样的牢笼,也会如此这般淡定安稳,不会有一丝慌乱。
男子仿佛一直在调节气息,听了柳吟吟的问询,他用平缓的声音说道:“我和寨主打架,我打赢了。”
柳吟吟有些愣怔,似乎没有听懂。“你赢了,那为什么还被关在这?”
“如果我输了,我就被扔到悬崖下面了。”男子慢慢道。
柳吟吟一怔,好像还是没有明白。她犹疑着问:“那你为什么……不逃?”
“我为什么要逃?”
柳吟吟越发糊涂。那男子没有理会柳吟吟是否明白,却向她问道:“你是谁?”
柳吟吟心里感叹着他终于说了一句让人明白的话。柳吟吟答道:“我是柳吟吟。呃……傲月山庄庄主的……女儿。”柳吟吟嗫嚅着到底还是把爹爹名头报了上来。
男子垂目半晌,才缓缓说道:“你以后,不要再提你爹娘的名字了。”
“为什么?”
“再说你是谁,就会有人杀你……我想,这世上已经没有傲月山庄了。”
这一句话不啻雷击,柳吟吟几乎惊倒:“你,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爹娘没有事的。”自在林中听闻唐铎所言之后,柳吟吟一直忐忑的心这一下便如落入了无尽的深渊。猛地,她跃起来,奔向门口,疯狂地撼动那扇木门,“开门,开门!我要回家!”柳吟吟撕扯着木门,门边的细灰又簌簌而落,只是木门还是好好的立着。
“回家?”男子却似自言自语般低声沉吟。他垂目思索,似被什么刺痛般,面上飘浮起落寞的神情。
柳吟吟恨得咬牙切齿,恨关她的人,也恨这个明明可以帮忙却袖手旁观的。她拽门的间隙狠狠拿眼睛剜了一眼这个白面鬼。却见那男子轻轻地抬起了头,莫名奇妙地问了一句:“你饿不饿?”
见柳吟吟木讷讷地,没有回答。男子自顾自地道:“我却是饿了。”他把手伸到身边墙壁之处,好像在拽什么东西,便听得一阵清脆的铃声在屋外檐下响起,静夜之中传得很远。
没多久,木门竟然开了。柳吟吟后退几步,见一个黑衣人躬身而入,手中端了一个食案,案上似乎置了几个盘子。黑衣人从柳吟吟眼前走过,把案子放置在男人身前。然后依旧躬身,倒退而出。门又被锁上。
黑衣人从进屋到出门不曾发出一声言语,而这男子也是没有一言,所有一切都坦然受之。黑衣人退出后,柳吟吟去看那食案,上面放着一盘烧鸡和一碟馒头,还有一酒壶。这饭食还真的不错,让柳吟吟觉得,这囚徒在这里坐牢,其实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怪不得人家不逃。
男子抓起烧鸡便吃,边嚼边叫她:“过来,一起吃。”别人手抓烧鸡,吃相必定不雅,但是这男子不慌不忙慢慢吃来,倒是有种洒脱的风度。
柳吟吟哪有食欲,她把头扭向一边。
男子啃着一只鸡腿,同时望着柳吟吟又道:“不管怎么样,都要对自己好些。”
这话倒让柳吟吟对他生出许多同情,看那男子苍白的脸色,估计没准生了什么病,或许不久人世也未可知,趁活着多吃些好的不亏着自己,还是很能让人理解的。
男子下面说的话倒让柳吟吟生出兴趣。只听他慢悠悠地说:“吃饱了,逃跑也有力气。”
话有玄机,柳吟吟心中一跳,莫非……
柳吟吟把身子挪过去,也老实不客气地拿起男子放在盘边的一只鸡腿大嚼起来。两个人就这么相对着吃完了整整一只鸡,男子又吃了半个馒头。食间他对着酒壶喝了几口,倒让柳吟吟生出几分奇怪,酒壶里没有飘出酒味,显然,那不是酒,也许只是普通的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