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杨府,柳吟吟便向杨恪提出要回傲月山庄。杨恪诧异道:“那里已成废墟焦土,还回去做什么?”突见柳吟吟神情有变,也似觉言语中颇有不妥,遂温声道:“好,你要去我便陪你。不过……”
“再最后看一眼我的家,我便……跟你走,随你到哪儿。”
本应温情脉脉的一句话,在柳吟吟说来倒似生死决别一般,让杨恪也无法激动起来,但到底,柳吟吟的决定还是让杨恪有所欣慰。
如果不设法让辛子兴离开,看样子这“孩子”似要跟着回傲月山庄了。当晚,杨恪与柳吟吟将辛子兴请到了书房。
柳吟吟决定在出发前,彻底解决辛子兴的问题,这里水天月的话当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柳吟吟对辛子兴道:“我没有说过假话,我的确不知道《魔山残篇》是什么,但我年幼时确曾看过家里的一些藏书,如果你能够说出一些此书中的段落篇章,或许我可以回忆一下,是否阅过此书。”
辛子兴欣喜非常,杨恪一旁补充道:“但有一个条件,如果我们真的能把书中的内容给你,你务要保守秘密。”
“这个自然,柳姑娘如果真的肯帮我,你就是我灵霄楼的大恩人。我与灵霄楼的众弟兄此生当唯柳姑娘马首是瞻。”当下辛子兴略叙了此书的原委。
原来此书乃是灵霄楼创派祖师留下的一部武学心法,全名叫《魔山心法秘笈》(因灵霄楼在魔山,武学便以魔山命名)。传至第三代因派内众徒纷争,便有部分散佚。到辛子兴手里只剩下半部。那些散佚的章节据传被有心人收罗在一起,编为一本《魔山残篇》,只是派中人谁也没有见到过。辛子兴长年习练手里的这半部,不想突有偏差,竟使自己停留于侏儒身材,宛似孩童,因此迫切想得到那本残篇,希望能见到魔山心法的完本以求补救。当下辛子兴说道:“那本残篇我虽未见,但是手中这本是背得滚熟的,我想那本残篇其心法要旨应不离手中这本,其行文也当有同一特色,我便把自己知道的心法口诀背来听听,希望姑娘能找出那部残篇来。”
“等下,我有个事情倒要问问你,”柳吟吟打断道:“你却如何得知且一口咬定那残篇在我傲月山庄呢?既知我傲月山庄有,何不径直向我爹娘索要,却偏附和着神月宫反与我家为敌呢?”
辛子兴面有赧色道:“这个……唉,恕我一时糊涂。其实,早几年就有人传说,傲月山庄柳如风和任小梅夫妇,行走江湖数载,得到过许多门派的武学秘笈,不然,傲月一派并不见师出何门,竟有独步天下的武学,必是庄主夫妇参详了各家门派的武学精要再有所独创,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屹立武林。因此,我便刻意与傲月交好,想索要那本残篇,怎料几次启口,庄主夫妇皆云未见此书,也从不曾提过收藏武学秘笈之事。因此……”
“因此你怀恨在心……”
“非也。”辛子兴急急打住柳吟吟不算和善的话头,“唉,也怪我,没有仔细思量,那日神月宫派人来,对我说只要听从他们的吩咐偷袭傲月,便可与我那本残篇。我也没有仔细想他们哪里来的残篇,或想神月宫也是势力颇大,纵有残篇也未可知的。即使他们给不了我残篇,我便趁乱在傲月山庄搜搜也是好的。如此便……唉,柳姑娘,我真不是有意难为令尊令堂,只是太心急于治自己的病症。实在是太……太……”
辛子兴满脸通红,柳吟吟却急问道:“那你们攻入傲月山庄之后看到了什么,可见到我爹娘了?”
“唉,什么攻入傲月,其实我派与千叶阁、宝珠寨受神月宫唆使同袭傲月,根本就是虚闹一场,我们还没进傲月山门,便见傲月火起,以藏书阁火势最大,不消多久,傲月已成焦土,我们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倒反让江湖之人觉得是我们毁了傲月,更有人误会我们得了傲月的财宝秘笈,真是有口莫辩。依我看,若不是神月宫在我们之先动了手,便是庄主夫妇事先得了消息,领人遁去了。至于那火嘛,是谁所放,我也不得而知了。”
柳吟吟抚了抚头,思想爹娘英雄一世,哪里真会一役便败,许真是得了什么消息,暂时躲避,或许正找寻自己也未可知呢。如此一来,心中一宽,倒把辛子兴的事情放在心上了。于是道:“好吧,你便把《魔山心法》说来我听听。”
辛子兴面上一喜,刚要启口,却顿了顿,目光掠向杨恪的时候,神色间竟颇有踌躇。杨恪岂不明白,心中也正想避嫌,遂起身道:“我去看看车马行装备得如何。”
杨恪一走,屋内只剩下辛子兴与柳吟吟,辛子兴刚要背诵,柳吟吟竟也笑道:“我可不敢说一定能把你要的东西给你,你再思量思量也可,别再事后后悔。”
辛子兴不理会,径自背了起来。柳吟吟忙收起言笑,低首凝思起来。辛子兴刚诵三四句,柳吟吟便跟着默诵起来,惊得辛子兴张口结舌。柳吟吟漫不经心地道:“我当什么宝贝秘笈呢,便是这个呀,这书我小时候读过的。”
辛子兴哑然片刻,急道:“姑娘可还记得其他。”
柳吟吟道:“你倒说说你背到哪里了。”
辛子兴忙把此书最末一篇的最末一段背诵出来,柳吟吟道:“这便完了吗?后面还有许多呢。”柳吟吟从书案上撷起笔来,对呆呆的辛子兴道:“研磨!……唉,今夜便不睡了吧,熬个半宿把余下的写出来给你。”
柳吟吟在被激动、惊愕、狂喜冲击得又是兴奋又是忐忑的辛子兴的陪伴下,熬了将近通宵,将余下的所有篇章写了出来。当清晨第一抹光线跃上窗棂之时,柳吟吟放下笔打了个哈欠,搓了搓冰冷的手,对身旁的辛子兴道:“好了,所有的都在这里了,是不是《魔山残篇》我不知道,反正我能够记得的也就这些了。”
辛子兴把厚厚一撂手稿捧在手心里,双手微颤,神情激动。这一晚实在太让辛子兴震惊。对于柳吟吟,这只是一本小时候读过的普通的书,但对于辛子兴,却是太过重要。辛子兴在柳吟吟背写的过程中一直在随着默默诵读,他看见灵霄楼一派遗失多年的心法要诀在柳吟吟的笔下一一展现,其心情真是酸甜苦辣百味掺杂,但更多的却是渐渐升起的对柳吟吟的敬意和感激。柳吟吟此时不知道,她苦熬一宿的结果,是让她以恩人的形象在灵霄楼楼主辛子兴的心中定格,更不知道,这件事对于她今后的命运有更为重大的影响。
辛子兴捧着手稿呆怔了半晌,终是凝视着柳吟吟声音微颤却是分外郑重地说道:“柳姑娘,大恩不言谢,您有大恩于灵霄楼,以后辛某心中只有柳姑娘,但凡柳姑娘差遣,辛某义不容辞。”
柳吟吟确有些疲累,但还是打起精神微笑道:“谢倒不必,你以后莫再骗我就是了。”
数日前辛子兴佯装孩童骗柳吟吟的旧事被柳吟吟打趣般地提及,倒让辛子兴显出几分尴尬。
辛子兴当下起身告辞,门甫一开,便见院中,杨恪以手按剑拄地靠坐于石椅之上,目光直盯着房门。见辛子兴出来,杨恪嘴角微扬,轻笑道:“清晨左右无事,练了一会儿剑……可是写出来了?”说着收剑入鞘,向房门走来。辛子兴见杨恪头上顶着清晨露水,满身浸着寒意,一双眼睛带着血丝,虽面带微笑却掩不住周身困乏之意,便知晓他定是一夜未眠,守在门外。于是笑道:“多谢杨公子成全。”
杨恪点点头,坦然受了他的谢意,却道:“辛楼主,还望你保守秘密。”这几个字杨恪是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的,声音笃定,不带一点含糊。那意思明白得很,假使秘密没有保住,杨恪是不会与他善罢甘休的。
辛子兴岂不明白其中利害,只道:“杨公子放心。柳姑娘有恩于我,辛某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辛子兴拱拱手,也不在杨府再作停留,即刻出府而去。
柳吟吟走到门旁,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杨恪,见杨恪一身风尘满眼疲惫的模样,惊道:“你……你莫不是一夜未睡?”
杨恪此时真有些累了,但见柳吟吟惊愕的语气之中竟似带了些许关切,心中一动,不禁拉住了柳吟吟的手臂,说道:“有点……不放心,不过……没事就好。”
看到杨恪为自己不仅一夜未眠,还在屋外寒夜之中守卫一宿,柳吟吟心中着实有些感动,是以被拉住的手也不好意思挣脱出来,于是嗔道:“能有什么事啊,你快去睡吧,你的眼睛都是红的。”
“你的也是。”杨恪望着柳吟吟的眼睛,柔声说道:“不过,以后可别这样了。”
“是啊,”柳吟吟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困意,“以后可不能熬夜了,刚才还好,现下却困得实在不行,手臂也酸死了。”
杨恪微怔之后,竟蓦地轻笑起来,他怜惜地望着倦意正起、睡意恹恹的柳吟吟,眼中漾出了绵绵情意。
心性单纯的柳吟吟不去思量,杨恪却不可能不想到,柳吟吟昨夜面临着多大的风险,如果辛子兴是心性狠辣之人,那柳吟吟便很可能在交出手稿后被其灭口,这样的事江湖上并不是没有过,是以杨恪担忧地在院中苦守一宿。他劝柳吟吟“以后不要这样”也是劝之不要再冒这种风险,但却被柳吟吟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杨恪双目一刻不离地望着柳吟吟,那目光柔软得如水一般,直望得柳吟吟无所适从,蓦地,他对柳吟吟道:“我会护你周全的。”
柳吟吟不作声了。这话太过熟悉,以致让她立时想到了另一个也说过此话的人,瞬间,一股悲意又由心底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