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烈日,徐徐而来的风,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热度。晏初用宽大的袖子扇着风,靠在车壁上,一脸的烦躁。惜乎这个时候,应该到家了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天伦之乐。“心静一点,就不会热了。”慎停溪冲车中的小屉中找了把折扇递给她。晏初摸了摸脖颈,微微渗出的汗渍让她越发躁动。折扇打开又合上,再打开,再合上。最后又丢给慎停溪,忿忿地别过脸:“算了,不起作用。”“今天,敛羽郡主和亲,宫中有宴席,柒缘被皇后邀请去了。想必那边会很凉爽。”慎停溪支手托腮,想起妻子,一脸的微笑。“映光临水,叠山几重,朝有疏钟,暮有侠梦,初闻有异世,年岁不相同。他有三伏天,余有凉凉风。”(原创。。见不得人,所以别盗用了。)晏初将手肘架在车窗上,脸上带着陶醉的神情。慎停溪莞尔:“如果有幸,倒真想见识一下这样的地方。”晏初优越地平视着他,摆了摆手:“你去不了。也不带你去。”低眉顺目的一笑,似乎有些取笑的意味。一声马嘶,车夫急急勒马,晏初忙抓住车壁稳住身形,有人突然拦路,惊了马。陌生的声音带着谦卑:“请问,是寻端郡主的车驾吗?”晏初和慎停溪对望一眼,伸手掀开车帘:“我是,什么事?”来人牵着枣红马,一身衙役的皂袍:“有人投河,似乎,是郡主身边的丫头。”慎停溪看着晏初脸色变成惨白,半天不能回神:“如今在哪里。”“回将军,在城外的聚兴渡。”衙役抱拳施礼:“卑职还有事在身,先赶回衙门。”晏初焦急地唤住他:“可还安好?”衙役面露难色:“被救上岸后,一直昏迷着,只是。。。。。”晏初正等着他继续说,慎停溪却心有所悟,挥手让他离开。晏初见衙役骑马而去,怒视慎停溪:“我还没问清楚。。。。”慎停溪忽然伸手捂上她的眼睛,语气非常轻柔:“寻端,要冷静啊,无论看到什么。”也许是过于亲密的接触,也许是慎停溪太过温柔的语气,让晏初僵在那里,一时没有任何动作。驱车前往城南,晏初紧抱着双臂,缩成一团,指节泛白。
渡口围了很多人,还隐隐有妇人的啜泣声。晏初拨开人群冲进去,看见有个草席搭的简易凉亭,旁边零星有几个人,惜乎躺在席子上,穿着的黄衫,有些褴褛。有个中年的妇女正在痛哭,而另一个中年男人一脸痛恨羞愧地在拉扯她。虽然并不认识,但从眉目来看,应该是惜乎的父母。惜乎的母亲依旧在抽泣,父亲怒骂:“快走快走,就当没这个女儿,当她死了,省的我们跟着丢脸。”晏初伸手去解自己的长衫,慎停溪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这么都人,你是郡主。”说着把自己的大衫脱下来,递给晏初。低声说了句谢谢,晏初抱着衣衫冲过去,盖在惜乎身上。由于天气热,惜乎的头发和衣服早就干了,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带着淤青的伤。显得十分狼狈。惜乎,昨天,还在她身边咋咋忽忽的惜乎。昨天还在为回家感到雀跃的惜乎。扶起惜乎,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看着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惜乎的父亲还在一边拉扯催促着惜乎的母亲离开,一边谩骂,一边唾弃。“好吵,都闭嘴吧,你们争执了这么久,可以还惜乎以宁静了吧。”晏初拂开惜乎贴在脸上的头发,帮她理清纠结。惜乎的父亲见晏初衣着华贵,底气也漏了三分:“救她做什么,女子失贞,那是。。。”“我讨厌听到这个词。”晏初从袖子地甩出一个银锭子,沉闷地砸在惜乎的父亲脚下:“买你闭嘴,够了吧。”惜乎的父亲立刻住了嘴,捡起银子,让在一边。晏初冷笑。弱肉强食而已,狭路相逢就必须有一方让路,谁让我有权有势。这话虽然刻薄,却是真理。有时候,钱能最快解决一些很麻烦的人和事。将大衫罩在惜乎身上,如同裹住了她的颜面何尊严。晏初抬头环顾四周,不悦:“大夫呢,这么半天大夫都没请么?”慎停溪站在她身后,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这边医治也不方便,回将军府吧,寻端。”京兆县令急忙点头称是,示意衙役们疏散围观人群。重头到尾,惜乎的母亲,一直在哭,不知是心疼女儿,还是痛心她的不幸,亦或者哭她的将来。或者都有。
大夫看过惜乎之后,言辞有些支吾,虽然外伤他可以治,但是有些比较私密的地方,就算身为大夫,也是不好处理的。只是告诉晏初,无性命之忧。最后还是找了个稳婆来给上的药。稳婆离开的时候,晏初还是从她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鄙夷。这就是现实的肤浅么?惜乎还没有醒,晏初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手微微地颤抖。慎停溪坐在她身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寻端。”“是我害她的,如果不是我今天让她回去团聚,如果她跟在我身边。或者我命人送她回家。都不会发生这种事。”晏初以手掩面,声音哽咽。树梢有鸟飞过,掠枝而去的声音久久不息,于是在哪有光流动的树叶下,留下了一地的斑驳陆离。“你上过战场吗?我第一次以将军的身份上战场,我的士兵阵亡之时,我觉得,那是我的过错,那是因为我没有才能。”慎停溪云淡风轻地说着。正当他们沉默之际,房内传出尖锐凄厉的哭声。晏初豁然站起,慎停溪不动如山:“你去吧,我想,现在我不适合进去。”冲进房间,看见惜乎拥着被子,缩在床角,嘶声痛哭。晏初既心疼又自责,坐在床边,伸手去拉她的手,惜乎却缩得更紧,语带哭腔:“郡主,我脏。”一时心口像被什么堵着一样,沉闷地钝痛。“郡主,你让惜乎死了吧。”惜乎咬着被角,哭着哀求。有些爱看热闹的下人想凑进小院看看情况,却被慎停溪喝了回去:“靠近三丈之内者,扣一年俸银。”人为财死。立刻又清静了。惜乎羞愧难当,放声大哭。还不断地干呕,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让她恶心的想吐。晏初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沧敖以前说,当别人遇到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的时候,安慰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你永远没办法完全感受她的痛苦,没有办法分担一丝一毫,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坐在一边,当一个沉默的依靠。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安慰,不是所有人都渴望被同情,那些都是事不关己的人,多余的口舌。好像哭的有些累了,晏初试探地问:“要不要,吃些东西?”摇摇头,惜乎忽然抓住晏初的手臂:“郡主,我家里人知道了么?你千万别告诉他们,不然他们会抬不起头,会不要我的。”看着她恳求的目光,晏初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宽心:“他们还不知道,放心吧。没有人会不要你的。”似乎松了一口气,惜乎又缩成一团,对于事情的过程,晏初也不敢问,担心给她增加伤害。晏初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无能,什么也做不了,谁都救不了。惜乎只怕,心中的阴影一生都无法消除了。没有人再说话,惜乎的抽泣声响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才累极了睡去。晏初走出门,却看见慎停溪还是坐在那里,初夏的夜露将他的衣服都打湿了:“将军,怎么没有回去休息?”“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慎停溪转过身看着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揪着不放,最后受伤的还是惜乎,我想暗中帮她报仇,可是,也无从查起。”晏初摇了摇头,一夜未眠有些疲惫。“我已经严令家里的任何人都不许提及这件事了,但是,能禁的住别人的嘴,却未必能禁住别人鄙视的目光,尤其,这件事,京城几乎传遍了。”慎停溪话语中透着无奈的叹息。趴在石桌上,晏初懒散地眯着眼睛:“我知道,我会看着她,这事,只有她自己看开,别人帮不上什么忙。”“昨天宫中宴席,太皇太后又赏下不少东西,都是你的,我替你收了。有空你去查看一下。”慎停溪站在朝阳下,周身镀了一层金光:“昨天宴席之后,赏赐的懿旨和柒缘同时到府,柒缘有些神伤。太皇太后的心思大家都明白,就是提醒柒缘记住你的身份。”晏初仿佛没有听见,趴在那里移动不动,好像睡着了。“娶你进门,柒缘觉得委屈,可是,我委屈了她,何尝没有委屈你?”见晏初依旧睡着,慎停溪叹息一句之后,起身离去。偌大的院子,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只有树梢上蹲着的小鸟,歪着头,看着沉睡的晏初。
“落羽。好几天没有过来了,有些事耽搁了。”晏初走进绣庄,朝着柜台后的裴落羽叨咕了两句。裴落羽今日难得没有刺绣,坐在柜台后,捧着本书,头也没抬:“我知道,这京城,人来人往了,最不缺的就是消息。或者说流言。”晏初坐在桌子边,捏着绣花针,愁容遍布:“嗯。”“你不带她出来是对的,否则,这大街上人的眼光和口水,都要杀死她了。”裴落羽将书放在柜台上,抛给晏初一个小纸包:“一些香料,宁神安睡的。或许对她有些帮助。”“你这绣庄不取个名字么?就在门口挂个‘绣’字的旗幡,也太简单了。”晏初继续绣着她的第一件作品,花的形状已经基本出来了,还差些叶子。“简单的东西才好,我不想太显眼。”裴落羽老神在在地翻着书页,但一个字也没看下去。晏初绣错了几针,拿着剪刀拆。裴落羽离开柜台走到她身边:“绣东西,最重要的就是要专心。”晏初看着绣错的地方拆除之后,遍布的针眼,蹙了蹙眉:“我想帮惜乎报仇,可是不知道从何查起。要不,我沿着惜乎走过的路再走几遍,或许。。。。”“哈。”裴落羽讥笑:“除了你,没人能想出这种烂主意。”“你以为歹人还会犯案?在这么短的时间?你以为她会对一个衣着光鲜的贵胄动手?你以为他傻么?”不甘被嘲讽,晏初悻悻地别过脸:“那你有什么好主意?”“为什么要去查,查出来又怎样,不过是在伤惜乎一次,何必去强求一个惩罚,或者顺其自然比较好。”“惜乎和你不熟,你自然这么说。”晏初不满地嘀咕。裴落羽看向门外,语气苍凉:“也许,我就是这么一个太过寡淡的人吧。”晏初缝了几针,略歪了一下头:“莫非,伤心人,别有怀抱?”两声轻笑,裴落羽走向柜台:“世上没有那么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