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上,四周都是黑暗的海水。。。大海是深黑的颜色,礁石。。。黑暗的礁石,出航的船碰到它都会粉身碎骨。。。海水底下是鱼的残骨,冰冷的尸体,海水表面狂躁,但中层是平静的,平静的让人发慌。。。。这种平静。令人不可思议的平静和冰冷继续延伸,往下,往下,什么也没有,一个泡沫都没,全都是令人窒息的平静。。。。。。”
“陈教授。。。”林立轻声打断他。
陈教授跟我们打了个手势,表示他马上就好。于是我们退到门口等。
我的心理咨询室,曾经开在他们单位的楼上。林立原本是那间演艺策划公司的总经理,同时也是沈轩年手下的助理。
其实整栋别墅楼都是沈轩年的家族企业,所以林立不管为谁工作,都是在为他工作。沈轩年让手下陪我看心理医生。陈教授是久负盛名的催眠治疗师。所谓催眠治疗,即是发现客户内心潜在的心理负面效应,恐惧,猜忌,过往的刺激留在内心的划痕。
就像弹片一样,残留在体内的那部分,会不定期的发作,给人带来疼痛。而神经的残片,则会带来,幻视,幻听。
那都是神经分裂的前兆。
我生了很大的气,我当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但是轩年说,我只是进入写作意境无力自拔,只要配合治疗,初期的这些症状都会消失。
而且婚礼的喜帖都已发放完毕,各种筹备也渐进尾声。10天之后,即是良辰吉日。他希望不要耽搁。
陈教授这种预约,一向很困难,但他却十分照应沈轩年,很快就轮到了我。
陈教授出来说,好了,可以进来了。林立守在门外。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从我眼前经过。
一种奇异的感觉凌空升起。她的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是那样的熟悉。憔悴通过她略微卷曲的发梢蔓延过来。
舞。。。
我的名字还没在唇边滑落,身后的门就溘然关闭。
陈教授温和地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的躺椅上,周围是一堆奇怪的器械。
“别紧张,轩年曾经是我的学生,我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听说,你们的好日子快了,那么我也就是你的父亲,对吗?女儿对父亲,没什么好拘束的。”他温和的声音,湖水般平静,海水般深邃。
陈教授与我闲话起了家常。
“轩年是你的学生吗?我以为他学的是金融或者管理专业。一般世家子弟,不都会学些有利于继承家族企业的学业吗。”我缓缓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声音充满了不安。
陈教授笑了;“看来,你对轩年并不很了解。没错,轩年是家中长子,但他这个长子,很是孤独,从小还患有孤独症。所以,他选了心理学专业。慢慢的,他才从孤独症里走出来。其实,他是个很优秀的人,他最终靠念力战胜了自我。”
陈教授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定力,能让人的心迅速归位。
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吃中药。最喜欢呆在药房看人煎药,让那种药草的气息缓缓的,一点点的漫过自己,心就会得到平静。
此刻,我更诧异的是,我对沈轩年的了解,居然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少。
究竟是我用心不够,还是他刻意隐藏?
但是,我知道他的不快乐,那种压抑和不快乐,甚至在电话里,都听得出来,更遑论面对面时的骤然冷场。
他的眸子由温和而瞬息冰冷。
那是一种沉入湖底的冰冷,极度的安宁。
陈教授盯着我,我意识到,陈教授的目光发出一种念力。
他仿佛通过腹腔与我交谈。
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的灯缓缓的开了,那是一种暗红的,迷蒙的灯光,像一只即将开启潘多拉魔盒的手,缓缓的,缓缓的展开那种海水般冰冷刺骨的场景,梦一般的诡谲。。。
时间悄然滑落。下午四点的日光,本来就是薄弱的,天际努力维持着颤巍巍的曙色。一切光天化日之下的生活秩序,都在车轮喧嚣中按部就班的进行。
哪怕只要有一线亮色,人们就容易沉醉于表面的世俗繁华。
全然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同。
全然意识不到什么正在改变。那或许是瞬息,就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打乱生命的某些密码。
某些,跟鱼骨和船的残骸一样深藏于谷底的——诡异的——尖叫。。。
“不要怕,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陈教授没开口,但这种被挤压变形的声音,却通过空气,传入我的耳中。
“告诉我,告诉我。。。”我挣扎着把手缓缓的上移,上移,心里默念着咒语。触及那块玉佩时,咔嚓一声,好似什么东西断裂。
“保险丝断了。”良久,陈教授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像骤然老了10岁。
我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经暗沉,看看表,已然过去两个钟头。
“我一直睡到现在?”我问。
陈教授疲惫地点点头。
“那,我都说了些什么。”
陈教授瞳孔突然放大,脸上有痛苦的神色,他说:“是个女人,还有一个男人,那个女人死的很惨,说要来索命,她。。。要来索命。”
“你说的可是那个公主?和亲公主?”我前倾了身子,焦虑地问。
“不是她,是她,是那个叫小苗的姑娘,她是在越南出生的女孩,后来跟养母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一直来到了苗族避难。”
“越南?苗族。”我忍不住打断陈教授的话。
“你知道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多么像小苗。那神情,那声音,简直一摸一样。”陈教授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怪我,都怪我,没看好小苗,如果我看好她,这种事情也许不会发生。”
“她,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如坠云雾里。
那是一个凄惨的爱情故事。一对有情人,摆脱家族的桎梏,私奔到越南结婚。女孩子漂亮,追求者众,其中有一个是当地很有势力家族的儿子。订婚而逃婚,这对他们而讲,是深刻的耻辱。愤怒的仇人一直没放弃对他们的寻找。在这场血雨腥风的爱情中,男孩被打死了,而逃回苗族的女孩,则被族人以下蛊为名,活活烧死了,留下了9岁的女孩小苗。被好心人抚养。
微弱的烛光,在暗夜里瑟瑟发抖,仿佛吝啬它的光芒。陈教授拿了手电,起身去找保险丝。
而他的叙述,却仿佛在我眼前展开一幅惨烈的画卷。有多么凄迷,就有多么美好。
这是18年前的事情,如果小苗还活着,那么她已经是个二十七岁的女人了。她应该有自己的家庭,孩子,她有,他父母拼命想要抓住的,现世安稳。
“那么,在他们在一起的10年里,一定很美好的吧。”我小声地问。
“我想,是的。这样我的心里也会好过许多。毕竟,我待小苗,也如同孩子。”
“孩子?你?”我忍不住疑惑。陈教授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呢?
陈教授苦笑道:“她的故事,我是从一个学生那里听到的。他不是心理学专业的,但他选修了我的课。他学得很认真,业余时间一定要我教他催眠术。哦,对了,他对巫蛊也很感兴趣。小苗,是他的恋人,他非常爱她,所以他发誓要治好她的妄想症和自闭症。”
“小苗虽然幸存下来,但是她却变得比一般孩子沉默,经常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村里人都说,她跟她的母亲一样,是个不祥的女人。他们甚至想要用同样的仿佛烧死她。所幸,她的养父母是个好人,并且是在族里很有威严的人,于是,小苗很幸运的生存下来。她上了大学,学了美术。她的油画有一种震慑人心的美,即使外行的人看了,也有中摄人魂魄的东西。”
“摄人魂魄?她是不是,很漂亮?”我坐在黑暗里,缓缓的说。
此刻,灯哗然而亮了。世俗生命力注入了屋子里。陈教授的目光,恢复了长者的慈祥和平静。
“她,不能用漂亮形容。她很美。年轻人,漂亮不过是凭着眼睛鼻子,而美,却是真正能震慑人心的东西。她很美,她也很会,利用美。”
“利用美?”我孜孜不倦。
陈教授重新坐了下来。“刚才,你可把我吓坏了,你知道吗,你模拟小苗9儿时的声音,讲述亲眼看到的父母赴死的惨状,甚至是。。。你的母亲在被烧死的时候,被仇家的儿子,还有众多人**的场景。”他的目光渺远而平淡,仿佛没有对他讲述的有半点窘迫。我倒先红了脸,兀自低着头,不出声。
从此小苗心中,存有对异性的恐惧。她那样美的女孩,却一直进入不了恋爱的亲密状态。追她的男孩不知道有多少,她从来就是冷面示人。女人嫉妒她,男生责怪她,人人都不讲她好话,背地里说的不知道有多难听。她一直是怀抱着美貌和才华孤独的生活着,直到遇到了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我学生,是个很优秀的人,他们也很相爱,很般配。但是,小苗不允许他有任何。。。甚至接吻,她都会惊慌失措地大叫,身体一点点僵硬,然后休克。优秀如他,必然有一种对一切事情的执着,对情感也是如此。他是那样的爱她,他绝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希望。他希望他们能结婚,她会成为一个正常的女人,她有权力享受女人的一切幸福,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眼。
“陈教授。。。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他真是个慈父般的导师。我突然觉得,我的痛苦不算什么。就算是这一次,没能解除我那些谜团,但,也是值得。毕竟我知道,人间还有如此深刻而绝望的恋情,与他们相比,我最少,还能跟爱人朝夕相对,我们的现世安稳,仿佛触手可及。
“那后来怎么样?他们成功了吗?”我迫切地想知道结局。我渴望是个完美的结局。
“确实有了效果,渐渐的,小苗不再逃避亲近,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小苗背叛了他。”
“怎么可能?”我瞪大了眼睛低呼到。我抗议这个结局。出于女子的敏感,我觉得这绝对不可能。
在感情上,越是进入状态慢的,越是执着。何况两个人努力这么久,又有如此渊源的感情,不可能经不住,世俗的轻轻一击。
“这孩子,我那个优秀的学生,一直不肯跟我详细说。他一说到这里,就会暴怒,根据他断断续续的叙述,小苗,似乎跟一个纨绔子弟走了,他亲眼看见他们拥抱,接吻。他的努力竟然换来这样一个结局,他恨极了,他恨不的她去死。”陈教授的话蓦然刹车,仿佛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但是他目光中骤然绽放的凶狠,镶嵌在他慈祥安宁的面庞上,让我不禁为之一震。
门外,响起轻微的敲门声,打开门,沈轩年温和地看着我说:“累了吧,晓韵,今天就倒这里吧,陈教授身体不好,不要让他太累。”
我点点头,回头作别了陈教授。他的影子在憧憧影影的灯光里,若隐若现,仿佛一个更深邃的谜团。
我心中的谜团,却是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