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别寒跟着皇甫绪走进大堂时,所有人又一次行了君臣之礼,包括身穿喜服的皇甫渊和乐正浅。
皇甫绪上前搀扶起皇甫渊,笑道:“臣弟不必如此多礼,大喜之日该随心所欲些。”
皇甫渊望向他,也带着几分笑意道:“皇兄今日到场已是臣弟莫大的荣幸,怎可不礼数周到?”
拉过身后的别寒,皇甫绪看向皇甫渊:“臣弟与别大人也算旧识,今日朕特意带他前来祝贺。”
皇甫渊这才将眼睛看向别寒,眼神里尽是客套的欢迎:“难得别大人也来了,本王今日定当好好招待诸位。”
别寒扯起嘴角,突然不知该回些什么话,看来在宫里的这些日子还磨练的不够。
停顿了许久,别寒才能够直视皇甫渊陌生的目光:“恭祝端王和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在几日前就已经想好的祝福词,此刻别寒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一瞬间能在脑中勉强借用的也只有这些寻常而俗套的话语。
皇甫渊笑容依旧:“谢别大人吉言。”
别寒虽不曾亲口听皇甫渊说过那句“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心里却已经猜想过无数遍他说这句话时该有的语气和神态,是面带笑容的低语,还是微皱眉头时的低叹,抑或是现在这样,客套而生疏的礼貌。
皇甫渊就是这样,越接近就越觉得陌生,仿佛永远也猜不透和摸不着。别寒一瞬间觉得那些曾经的过往不过是一场梦,奢侈而虚假。
皇甫绪和乐老爷坐在上座,乐老爷看着跪在地上的乐正浅眼神柔软,似乎带着一些不舍,但脸上始终挂着笑。
别寒坐在底下,意外的没有看见乐正寻的踪影,却也无心去多想,也许对皇甫渊不是不能死心,只是不甘心。
而这种不甘心,恐怕一辈子都不能放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别寒攥紧衣角,看着一旁的喜娘缓缓开口。
“夫妻……”
就在这时,一支飞箭射入喜堂之内,擦着皇甫绪的耳朵飞过,最后深深钉在大红色的“喜”字之上。
一瞬间一片混乱,皇甫绪身边的侍卫拔出随身携带的刀大喊:“有刺客!保护皇上!”
皇甫渊站起身,抽出身旁侍卫刀鞘中的刀追着门外的黑影而去。
别寒愣住,下意识的看了眼刺客的目标,却意外的发现皇甫绪正神态自若的喝着杯中的茶,而身后就是那支扎进木板三寸深的箭。
一旁惊慌失措的魏公公忙挡在皇甫绪面前道:“皇上,要不要派人去追?”
皇甫绪继续喝茶,淡淡道:“不用,端王一人足矣。”
不足半柱香的功夫,皇甫渊走进大门,跪在地上道:“微臣无能,未能抓住刺客。”
皇甫绪瞥了眼皇甫渊刀上还未干涸的血迹,道:“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朕不会怪你。”
“谢皇上体谅。”
“快些起来吧,不要耽误了吉时。”
喜娘赶紧搀扶着乐正浅又一次跪下,但是此时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再停留在堂上的一对新人身上。
那只飞箭虽已被拔下,却仍然留下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痕迹。
堂堂端王,从小在边塞长大,父亲又是边疆王,武功谋略都该是人上人的水平,却连区区一个刺客都未抓住,这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发生。
带血的刀证明皇甫渊曾与刺客交锋,并且伤了刺客,这就更不可能让刺客逃脱。
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别寒,都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个刺客是皇甫渊派的。
喜堂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静静的观察皇甫绪的表情,却也只和刚才遇刺时一样平静淡然。
直到喜娘伴着乐正浅走进内堂,气氛才有所缓和。
乐老爷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道:“诸位请到宴客厅一聚,老朽已备了写酒菜招待各位。”
别寒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解出来,表情依旧僵硬,内心虽有些怀疑,却觉得派刺客刺杀这种事不是皇甫渊的作风,他该比任何人都能忍耐和等待,绝不会急于一时。
皇甫绪看了一眼别寒的方向,笑意更浓,示意魏公公将别寒带到身边。
所有宾客都已就座,皇甫绪坐在上座,而别寒就坐在皇甫绪的边上,按理说这个位置该是所有人向往的,此刻的别寒却如坐针毡。
周围人的眼神简直要将他五马分尸,却还要笑意盈盈的向他敬酒,别寒无法适应这里虚伪的气场,只求赶快离席,更何况不远处就坐着皇甫渊。
暗地里瞟过皇甫渊几眼,可能是因为今日大喜的原因他更加的容光焕发,相比于坐在席间默不作声的别寒显得更加的光彩照人。
皇甫渊席间不停的敬酒,也敬给别寒过,语气和神色就像二人仅是初见般自然与生疏。
皇甫绪贴近别寒的耳畔,低声问:“你觉得那个刺客是谁派来的?”
别寒犹豫片刻,看着他的神色,压低声音道:“微臣认为不是端王。”
“为什么?”
“如果是端王派来的,不会选择在端王府里行刺。”
皇甫绪看清了别寒脸上每一个表情,唇角微微弯起:“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聪明。”
别寒猛然愣住,心底的寒意几乎让他打了个寒颤。
询问皇甫绪是不是可以出去休息,皇甫绪点点头。
夜凉如水,别寒拢了拢衣襟慢慢朝别院走去。
这里是他以前在端王府的住所,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但院子里的花草还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样子。
细细回想刚才皇甫绪的话语,别寒不相信自己那一瞬间脑内闪过的猜测。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人心该有多么的难测?
因为宴客厅内的热闹,才显得这小小的别院更加的清幽冷寂,就连脚步声都能清楚的听到。
忽然听见房里传来浅浅的呼吸声,若隐若现,别寒紧张的朝那件房走去。
轻轻的推开房门,看见房内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一路拖行至床脚。
别寒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门外的血迹是被人刻意清理过了,不仔细看绝对无法注意。
隐约看见床上有一团突起,是被被子蒙住了。
意识到床上的人应该和今日的刺杀脱不了关系,别寒心跳渐渐加速,呼吸也不太稳。
轻轻的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被包裹住的脸。
睡颜沉静,睫毛浓浓的闭合在一起,这张脸曾经一脸哭意的对自己说害怕再也找不到自己。
虽然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但别寒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人便是今日一面也未见到的乐正寻。
别寒将被子全部掀开,才看见被子里一片血迹,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
按住乐正寻脱力的手,别寒发现他呼吸微弱,只怕自己再晚来一步他就要没命了。
跟着伊先许多时日,也算精通药理和医术。
撕下被单,将乐正寻腰间的伤包扎起来,止住了还在流血的伤口。
看来皇甫渊那一刀用力不小,居然有这么深的伤口,幸运的是伤口并无发黑和溃烂,刀上并没有毒。
再将屋内的血迹清理掉,打开窗户通风,将一屋的血腥气味散掉,别寒才坐下来,看着乐正寻苍白的睡颜。
如果没有皇甫渊的帮助,乐正寻不可能找得到这么偏僻的院子,更不可能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清理门外的血迹。
但是从他腰间这一刀来看,皇甫渊当时是下了决心要他命的,怎么还会救他?
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别寒慌张的回过头。
看见来人,别寒才松了一口气。
一身喜袍的皇甫渊手中拿着一瓶药,将身后的门紧紧关上。
看见别寒后,皇甫渊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么巧,别大人。”
别寒再也无法容忍他这样生疏而客套的称呼,语气有些激动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甫渊松开乐正寻包扎好的伤口,将药粉撒在他腰间,缓缓道:“你不是该猜到了吗?”
别寒怔住,看着皇甫渊重新将乐正寻腰间的伤口包扎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甫渊转身看着别寒,语气平缓:“这你也该知道了。”
别寒整理脑中的思绪,这些问题自己其实已经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世间的险恶。
皇甫绪让乐正寻在端王府刺杀自己,皇甫渊为了避嫌理应追出去将刺客抓住,却没想到刺客是乐正寻,未来王妃的弟弟,就算抓住也不能免掉嫌疑,反而更增众人的疑虑,这样一来,无论有没有将刺客抓住,都不能免去皇甫渊的嫌疑。
皇甫渊只能将身受重伤的乐正寻扶到别院休息,再乘众人不注意时前来照料。
“乐正寻为了南宫沐的事已经辞官,不可能再替皇甫绪做事。”
别寒闻言看向皇甫渊,也充满疑惑。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皇甫绪用你来要挟。”
“你没发现吗?那支箭表面上是要射向皇甫绪,但其实只是为了将这场喜宴搅乱,无法继续下去。”皇甫渊语气缓慢却让人不得不相信。
别寒看向床上沉睡中的乐正寻,深深的内疚感油然而生,无论皇甫绪用什么理由劝服乐正寻这样做,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为了自己,他竟然愿意用命来维护?
“不过放心吧,这是我们端王府的特制金疮药,明日伤口便会结痂。”
别寒抬眼望向皇甫渊:“这个是伊太医配制的吗?”
沉默半晌,皇甫渊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小寒,我不是故意瞒你…”
别寒嘴角挑起,眼睛却有些湿润:“那句‘理应处决’也不是你讲的?”
等了半天,却不见皇甫渊的辩解,别寒收起笑容道:“王爷好狠的心。”
皇甫渊将别寒拥入怀中,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耳边温柔的声音,几乎让别寒落下泪来。
“相信我,除了南宫沐,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慢慢的闭上眼,别寒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也许正因为有“南宫沐”这个前提,自己才敢去相信他说的不再是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