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沙柳也是一味药材,据《沙地药用》里编录,沙柳乃有祛风除湿,散瘀消肿之效。她是听五味馆隔壁那开医馆的姜大夫说的,当初看到这枝沙柳时,她曾兴致勃勃去请教姜大夫,其心底是希望这是一颗宝树。结果令人大失所望,以至于后来李儿一直将它当做睡觉的枕头。
不过如今想想,这枕头貌似太大了。沙柳有散瘀消肿之效,现在不正好用得到她的脸上?若是有效,没准儿还能拿这一树的沙柳叶,兑成几百钱呢。所以只是当枕头的话,这枕头未免有点过贵了。
李儿先在水里洗了把脸,然后照往常似地盘膝在沙滩上打坐十分钟左右。现代时培养出来的准确的生物钟,总让她准时睁眼。而后出了空间,在苏鲤的屋内取了一张宣纸重新进入空间,摘满一包沙柳叶出来。
她记得这边似乎有个小厨房,于是揣上沙柳叶便寻了过去。推开虚掩的门,一阵扑鼻的药味儿顿时钻入鼻孔。她一时吸入太多,猛地呛了好几口。萃香曾说赵嬷嬷病着,所以她估摸小厨房里会有煎药的工具,这一瞧果然有。墙角堆放的药炉子以及几个烧得漆黑的药罐,正是李儿眼下想要的东西。
小厨房里有个刷了石灰的土灶,白色的灶台上落满轻灰,灶膛旁边儿压根儿没有柴火。可见这小厨房除了煎药之外,再无其他用处。可是没有柴火,怎么煎药?李儿嘀咕着,在小厨房里的橱柜以及蒸笼食盒里都找了一遍,也没发现可供煎药的热源。最后还是将目光投在灶膛上,过去瞧了一眼。果不其然,里头整整齐齐码放着两三堆寸许长短的新炭。她摸出几根来,用火折子引燃搁入药炉,又将沙柳叶洗了洗,在药罐中放入三碗水,架到炉子上煎。
她对药理医理一窍不通,前世最多也只知道感冒吃感冒药片,再严重上医院。至于煎药这种事,都交给医院的中医煎药室了。不过她隐约还是记得的,有时候医生叮嘱回家煎药的患者,什么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服用。于是活学活用,把沙柳叶也这么煎了。
刚把药罐子搁下不久,门外掠过几声“铛铛铛铛”的敲钟声。她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只觉前院好一番响动,纷杂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踩过石阶石板,都涌向了一处。她心道,应是蔡嬷嬷她们招人集合了。
瞟了眼自己刚架起来的药罐火炉,这要把三碗水煎成一碗也要费点儿时间,自己且先过去集合再说。于是重新掩好木门,正打赵嬷嬷门前过,赵嬷嬷却忽然拉开了门:“站住!”
李儿吓了一跳,赶紧回道:“嬷嬷有何吩咐?”
“你去做什么?”赵嬷嬷的目光飘向小厨房,不一会儿又重新落到李儿身上。
李儿老实道:“蔡嬷嬷似乎正集人,我……”
“你是我的人,何时需要你听旁人的了?”赵嬷嬷生冷道,唇畔微微一嗤。
“……”李儿鼓了鼓腮帮子,原本大姨太太是打算先让她跟蔡嬷嬷一段时间的,现赵嬷嬷既然已经留下了她,那么她确实没必要再跟蔡嬷嬷了。可是就这般无声无息地走掉,蔡嬷嬷难免心生不悦,而若她眼下不顾赵嬷嬷而过去集合的话,恐又惹恼了这脾气古怪的赵嬷嬷。两厢权衡,她哪面都不想开罪。于是伸出丁香小舌调皮地一笑,“是,李儿听嬷嬷的。大姨太太亲下了令,让李儿跟蔡嬷嬷一些时日,蔡嬷嬷若发现李儿没有去集合,定也料得到是嬷嬷您将我留下了。既然我已是嬷嬷的人,蔡嬷嬷便是要罚我,也会度量您的面子作罢的。”
赵嬷嬷心里一突,冷哼道:“怎么,你还将大姨太太搬出来吓唬我了?嗬……也罢,这穷惹麻烦的事儿我也不想再沾染。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前院,我替你走一趟!”
也就是说,赵嬷嬷亲自出面,把她从蔡嬷嬷手上要过来?其实这么说也并不贴切,原本她就是拨给赵嬷嬷的人,蔡嬷嬷这会儿放手,该算抛掉了个烫手山芋,偷笑还来不及呢。何况这些嬷嬷之间彼此说话自有分寸,她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惹蔡嬷嬷不快,徒增烦扰。所以赵嬷嬷出面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赶紧点头答应:“是,李儿知道了。”上前了一步,扶赵嬷嬷出门。
原不曾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赵嬷嬷,她比隔着一段距离看的时候更加瘦骨嶙峋。扶到她的左臂时,李儿才真正明白何谓“身无几两肉”。她真想把自己身上的肉割点送给赵嬷嬷,好歹把赵嬷嬷身上那些该凸的地方都填满了。
赵嬷嬷的手却一挣,语气重了几分:“我老成这样了么?”
“呃?”李儿手上顿空,僵在空气里停顿了数秒。意识到赵嬷嬷说的意思,心头便直觉地好笑。忙答道,“嬷嬷不老。”跟何蔡二人比起来当然不老了,“嬷嬷年轻地都让李儿不想叫嬷嬷了。”
赵嬷嬷脸上隐有笑意:“哦?那你想叫我什么?”
“这个嘛……”李儿搜肠刮肚地想,赵嬷嬷似乎极其在乎自己的年龄以及容貌,这类人其实特别好哄。于是绽开笑颜道,“叫,姑姑?”李氏现年也不过三十五六,这赵嬷嬷看上去比李氏年轻,但因为情况不同,一个受穷显老,一个虽为婢,但吃穿无愁,所以显得嫩。这二人应该不相上下,所以论年龄来说,叫姑姑最恰当不过了。
“姑姑?”赵嬷嬷的眼睛顿然起了两团水雾,自嘲般笑了几声,点点头,道,“好,就允你叫我姑姑。”
“咦?”李儿一愣,这可算是心想事成?其实她一口一个嬷嬷叫得实在辛苦,早就想寻个时机跟赵嬷嬷商量商量把称呼改了。
“你且去忙你的吧,晚上把小厨房清扫清扫,让苏鲤收拾几个菜出来,也算为你接风了。”赵嬷嬷的眼眶微红,别过头提袖擦了擦,话毕便头也不回地沿着庑廊往前院走去。
李儿再度呆愣,这赵——姑姑,几时这般热情了?竟想得到叫苏鲤做几个菜为她接风。想了想,也不管究竟是为什么了,反正于她始终有益,她犯不着去追究这些个原委。于是脚踵一旋,乐得连蹦带跳地跑回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