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缘为自在一旁欣赏那少女毫无做作的颦笑姿态,此时见她迷迷糊糊地在案上寻摸半天后,操起浅钵容器中的棒子骨眯眼比对着自己,便开口道:“我是赞叹小姑的想法,大胆却实际,出发点选定精准,如此巧思妙行,此事多可成矣。”
这还差不多!晓曦将那“凶器”“啪啦”一声翻腕丢在案上,撑伏起半身来,跨过案几媚眼如丝地盯望着他:“呐,此番大计,你可愿与我携手共为?”说完还抛个飞眼,正可谓软硬兼施。
“如何为之?”他挑眉。虽知她已是半醉,却还忍不住逗她开口。
“你掌管造纸的工艺技术,我来负责开拓市场、制定策略和运营施行,”晓曦抿了抿嘴,又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认真说道:“这年头虽说‘技术为王’,可也得有人去开疆阔土才行,本姑囡自愿请缨挂帅,自当不遗余力责成此事。届时你分我一半干股,另加一半董事权就好,我有想法会跟你说,具体要不要做,决定权在你。如何?”
晓曦因为醉了,此时哪还分得清今夕何年,一堆现代用语脱口而出,王缘为听在耳中,只觉得新鲜。
遂开口笑道:“小姑满口道理,所言有据,缘为从了你便是。”又琢磨她捧他那句“技术为王”说得有趣,便调侃道:“我若为王,你可为后?”
“不要不要,我只做一将便好!”晓曦被他暧昧的提法下了一跳,忙着挥舞小手摆头道。迷糊中不知怎的脑子里又窜出“朕与将军解战袍,从此君王不早朝”之类的混搭,小脸一红,“嘻嘻”一笑,就扑倒在案几上。
真是醉得彻底啊!
云霞落入碧池水,仿似翠玉浸血般妖冶,湖面飘过盏盏叶子灯,如同坠下的星辰。
王缘为深深吸了一口晚风,只觉沁凉舒爽,便将身上玄青色罩袍解下,披在少女身上。又陪她坐了一会儿,见日头渐下,少女却还未醒转的迹象,王缘为便招过来几个侍婢,让她们扶着少女架在他的背上,只是轻轻一托,便将她整个背了起来,飘飘冶冶地向外走去。
留下旁边一众侍婢那个惊得呀……呆张着嘴,生捧着心,一个劲儿揉眼睛,心中祈祷:尊贵典雅的小郎,轻盈如仙的小郎,您可千万悠着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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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旖从佘氏那里签了一块出府的令牌,便调了马车一路向王家的别院而去。
直到酉时阿姊也未归,虽彤儿带回消息,确认了人是被接去芜园,但她万不该为了玩耍如此不守时,相旖想。
还说要重塑形象什么的……才这么些天便放弃了?
坐在车中面色微沉,相旖斜靠窗边,思索着早先刘松夏说过的话。虽然他也觉得那捕风捉影之事甚为荒唐,但……却也委实不可不妨。
王缘为毕竟不同于王浔,他有先帝的特诏倚仗,若真执意插手,没有人能阻止他。
阿姊是因为知道了这点,才会搭上此人么?
市集华灯初上,人潮如水,纷纷嚷嚷。
京城内,逢初一十五便开夜市,当晚则会一反往日暮时的萧索,店铺不仅不闭,还会更加卖力的促销迎客,小摊位更是挤挤如龙蛇。
马车混在人群中间,越行越慢。
相旖注意到这个问题时,开口向外面驾车的驭夫问:“不是让你取道长亘里的小路么?”
年青的驭夫有些怯怯地回:“相表姑请恕罪,小的一时糊涂,记差了路……”
也难为相旖遇得到。此驭夫本就在府中待时不长,他从来只听说府中有个貌美如仙的表姑子,今天居然能撞了大运独自为她趋车,那个激动啊,免不得心不在焉就犯了过错。
事已至此,相旖倒也没有叱责他。将帘子撩开缝角大概分辨了一下所处位置,便向驭夫重新吩咐了接下来车行的路线。
“烟花楼后巷道路狭窄昏暗,常有盗贼氓流之辈出没,相表姑你……确定要取此道而行?”驭夫问。
“你驭座下可有备剑?”
“有。”
“拿出来,若遇拦路阻道者,以剑唬之,若敢欺你,斩之。”相旖冷冷说道。
驭夫哑然,半天才回了一个“喏”。
马车从人堆里蹭出,拐进烟花后巷。走不到几步路,道路便越发狭窄颠簸,仅容一车而过,两旁时不时有三五个衣衫不整的乞丐,或是目露猥琐残光的混混。他们看见有车经过时,纷纷站起来,蠢蠢欲动着,似要扑上,又似有畏惧。
年青的驭夫吓了个半死,把那马鞭在空中挥舞的“噼啪”脆响,吼出来一声接着一声的“驾!”音,也仿佛动用了全部的底气。
相旖坐在车中却安然静默。马上就能见到阿姊了,他想。
果然一路顺通。
马车快行出烟花后巷时,相旖收了指尖的手诀,那是一种慑心术,可缓和人心中的邪念。
可谁知还是出了状况,马车刚冲出小巷,车子就猛地震晃了一下,只听两匹马各自长嘶一声,似乎撞到了什么,驭夫大吼之下,好容易将马安抚住,车亦歪在路边停了下来。
“相……相表姑,马车,马车把人撞了……”
扶着车沿内壁稳住,相旖无奈的闭上眼睛。
“你去看看,人可有恙。”他道。
此时驭夫才栓好马,朝着那被撞倒在路边的小女孩跑去。
女孩不过六、七岁年纪,应是她父母的两人闻声从路边的民舍中抢了出来,见此情景,女人抱着孩子哭嚎着,男子则拉扯着那年青驭夫的胳膊不让他走。
彼方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本来还算清幽的街道,被他们一闹,周围的住户纷纷探出头,甚至还有出面来帮腔看热闹的,不知道谁提了一句:“那马车中有贵人!这小厮哪做得来主,你们要评理申冤的也该去那边!”
一群人又拉拽着驭夫,簇拥着那对夫妻和他们怀中昏迷不醒的孩子,围到了马车边。
“车中的贵人啊,您的马车在集市上跑的这样块,撞坏了小人的孩子,她现在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这可怎样是好?”女的只顾着哭,男的大着胆子向车内喊道。
这条街上住着的大多是有些薄产和营生的平民,也有一些落没的世家支族子弟,虽然地位不高,却也受官府律法保护,是以他们并没有那么畏惧贵人的权势。再加之相旖素来低调,出府时只选了一辆装饰简约的马车,相府的徽记刚刚一甩,又夹到了缝隙里,众人便没当一回事。
相旖掀开车帘,从车上慢慢走了下来。
人群中一阵子倒吸气的声音。接着就有多嘴的妇人叫道:“好个俏美人儿!”
“不知道是哪家贵人的小姑子!”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纷纷喋喋。
相旖闻若未闻,神貌清淡,径直走近那对夫妻身旁:“孩子情况如何?请给我看看。”
女人乍见小姑的美貌,一时失了魂般,哭也忘了,又听见她用了“请”辞,便想也没想将怀中女儿递了上去。
男子也没阻止,只觉得这个形貌高雅的小姑子是值得信赖之人,此事经由她必会得到妥善处理。
相旖接过女孩,将她半抱在怀中,放置于地。只手一探便知她伤了脏器,便缓缓为她输了一股真元,用以修护受损的器官,又以指端的数次不经意地轻触化解了她周身和脑部的几处淤气集血。这样一来,女孩便不会再有殒命之险。
接下来他又为女孩搭了脉,从袖袋里掏出随身之药给她服下,又用玉洁的手指轻轻擦去了她小脸上的污泥和粉尘。女孩惨白的小脸,在众人的眼前渐渐浮现出淡淡晕色来。
人群又是一阵叹服之声。
“她无事,”相旖将女孩抱起,交还于她母亲怀中:“我略懂些医术,方才已为她做了处理,过时她便会醒来。此后令她于榻间平躺半月,内伤便能痊愈。”
又吩咐驭夫去车里取出一袋银锞子,令他教给其父道:“给孩子买些跌打伤药及补养之物。”
夫妻两人连连谢过。众人见纷争已结,事主又是个这般大方有度之人,便一边交耳美言,一边四散退回了。
夫妻拜过数次正要离开之时,女孩却已醒来,睁着一双扑闪闪地大眼睛怔怔看着相旖,喃了一句:“神仙姐姐?”
相旖一笑,轻捏了她柔嫩的小颊道:“往后万不可在路中玩耍了哦。”
小女孩木讷地点了点头。
正此时,却听一声清亮而带着磁性的男子声音唤道:“相氏阿旖?那边可是,相氏表姑阿旖?”语调柔润,夹带着意外的喜悦。
相旖脸色一变,默默将手收了回来,不用看,他也知道遇见了谁。
今天可是奇怪,倒霉事都集齐了。
夫妻俩遥见路口又现一位气度不凡的骑马男子,似与美贵人旧识,又不知是否相好,便非常识趣的抱着孩子离去。
只那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回来的无知小丫,依然瞪着一双大眼睛老远还盯着她的“神仙姐姐”,仿佛要从此将美人记忆一生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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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话:又晚了又晚了~今天出门放风,差点没被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