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我念念不忘的,你全部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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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无谓的看他一眼,“以茗羽祭司之名,赐予荣耀,赐予光明。”
那时候她的额角有繁复的藤蔓,妖娆多媚地彰显着他们的契约,这是她第三次见到他,每一次相遇,距离也越来越远,那时已经习惯了寂寞,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对靠近她的一切采取冷漠薄凉的态度。
她听得到圣殿侍女们崇拜的窃窃私语,“祭司大人高贵优雅地像在云端一样。”
她下意识地抚上额前的藤蔓,自嘲的笑了笑。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成为祭司大人就好了。”
其实站到了最高的位置,拿到人人艳羡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为了实现最初一个卑微的愿望而已。
她原先是不是也这样想的,如果能成为祭司大人,她就可以每天光明正大地见到他,不用受罚,还可以和他说上几句话,每天陪着他。
可现在,明明离得很近,明明每天都看得到,甚至他告诉她一直期盼的话,可总不能再靠近一步。
只能不断地重复,提醒他也提醒自己,“我的王,我会用生命为你加冕。”
假装看不到失望的表情,也许这样会心安很多,日子久了所有的坚持都会放弃,没有人会不求回报的付出一段长长寂寞的等待,就好像现在,连言暮见到她也会恭敬地行礼,叫她一声祭司大人。
那些有关温馨和甜蜜的感情,连回忆里也不允许。
在意的东西,全部都要远离,不是冷漠,不是厌恶,而是作为祭司的生存方式。
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肯承认…
“公子,您怎么了?”熏染雅香的书房,花殇和陌邵宁齐齐站起身,望着正位上的人满是担忧,却又不敢上前。
“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会一直喜欢下去,牙齿掉过了没关系,皮肤变得皱皱的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爱你。”
沐轻宸的脸色苍白,额上沁出大片的汗珠,手中的宗卷被握地极紧,修长的手指过于用力泛上青白的印记。
“平章王…茗羽言暮。”一字一顿地咬出这些字,眸中划过一抹凌厉杀意,忽而莫名冷淡一笑,“也许我应该感谢你。”
“公子?”花殇语气中小心翼翼地带上询问,“您将少宫主送回去就一直在看这些,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您的伤…”
暗示陌邵宁一个眼神,他立刻识相地接口,“您的伤还未好,那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清掉,就是您自己不在意,也要为自己想一想,要是您死了,少…”
陌邵宁的聒噪熄声在花殇的用力一掐中,让这个脑子缺根弦的笨蛋接话还不如她自己啰嗦一点。
“公子…那个邵宁白痴惯了,您千万不要在意…”
一贯适宜随意的笑容此时竟让人不敢直视,温雅的风华掩不住眸中睥睨的气度,他独特的优雅气息吸引着人多看几眼,却又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害怕地不敢抬头。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地地方,又好像他本来就该是这种模样,只是隐匿的时间太久,连他自己都模糊了印象。
“北玄的那位平章王已经到了邺都?”疏淡无谓的语调,闲闲散散却带着莫名的威压。
“回公子,虽然不知是何时,却也得了准确的消息,平章王现在邺都之内。”
“来的还真快。”冷嗤一声,眉间稍稍一皱,“将这个消息散出去。”
“花殇(邵宁)明白。”谈到正事的时候,这两个总还算正经。
“安儿她…”沐轻宸的声音逐渐温柔下来,“醒过来没有?按理也该醒了。”
“这个…少宫主醒是醒了,就是….”就是还没调养好就被那一个两个拉出去东奔西跑,这个要怎么跟公子说…陌邵宁忍着不去擦额上的汗,支支吾吾着转着眼睛。
“只要还在府上就没关系,这些日子出去不怎么安全。”沐轻宸抬眸看了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陌邵宁几乎哭出来,“少宫主和依云公主还有江绾绾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
沐轻宸冷冷瞥他一眼,“陌邵宁,待我回来如果你还活着...”
接下来的威胁不言而喻,说罢沐轻宸转身离开,花殇面带怜悯拍了拍陌邵宁的肩膀,“请节哀。”
“用得着吗?少宫主就是出去走走,好歹也是右相府的大小姐,陛下亲封的长郡主,还能出个门就丢了不成。”沐轻宸已经消失在他们视野中,陌邵宁不解地望向花殇。略带委屈地嘟囔着。
对方回复他一个没救了的表情,“玄武神君,要么你就沉浸到你家花花草草里去想想怎么把少宫主和公子的毒解了,要么你就回悠然宫去,朱雀殿很乐意为你恶补各方面的知识。”
“花殇,别以为你掌控情报就了不起哼!”
“比你稍微了不起一点。”
“嘁。”陌邵宁别过头去表示不屑,顿了两秒又快步朝门外走去,自言自语不知解释给谁听,“要不是最近实在太闲了,我才不去费心思帮公子他们研究解毒的药呢,这么简单的东西要用我亲自出马…”
花殇在他身后扑哧一声笑出来,明明是想要尽一份力,还要死撑着怕别人知道他的好似的。
陌邵宁的脚步一顿,又飞似的大步离开。
酒家的雅间临窗而下即是热闹的街市,不时有小贩地叫卖声传入耳中,安苏淡淡地划过一眼,转头看向风卷残云解决完桌上饭菜的两个人,无奈叹了口气。
只是绾绾倒也算了,依云好歹也是受了多年礼仪教导的公主,吃饭也大大咧咧半点样子也没有。
“怎么样,还要再叫些吗?”放下杯盏,安苏望向那两个嘴巴塞的满满的两人问道。
江绾绾忙着摆了摆手,费力地吞下去,“不用啦然姐姐,我吃得快撑死了。”说完往后顺势向后一躺,侧着脸望向安苏,“然姐姐就喝了点茶,都不饿吗?”
依云塞完食物也好奇地望向安苏。
“还好,不怎么想吃东西。”安苏抿唇笑了一笑,神情温和,垂下长睫又饮了一口茶,掩住眸底的不安。
从街上就感受到了,好像有谁一直在看着她,那种眼光很熟悉,像是这样被他注视了几千年,从未变过的感情,却无时无刻不让她坐立不安。
歉疚与害怕交织缠绕,就好像你明明知道欠下别人什么需要偿还,却又时刻担心他拿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休息一会再出去玩吧。”安苏唤了人准备结账,那小二却局促地笑了笑,“小姐点下的东西已经有人付了钱,若是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是谁付下的?”安苏皱眉刚问上一句,江绾绾却已经感动地双眼放光,“真的像那些小说写的那样,出个门就能遇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
“这…小人不知,只说是您熟识的人。”小二挠了挠头亦是不清楚。
安苏心里又无端添上些烦躁,拂了拂衣袖示意小二下去。这几天脑中走马似的片段已经让她应对不及,如今各样的秘密又像是暗潮一样汹涌而至,让人琢磨不清,有些掌控之外的无力。
依云凑过来笑嘻嘻地问着,“是不是有人见着然姐姐这么漂亮,想着法子献殷勤呢?”
“诶?这样也说的通。”江绾绾起哄似的点着头,“我就说嘛,怎么会有白吃的午餐。”
安苏按捺下情绪,两手分别揪了揪两人粉嫩的脸颊,抬眉浅笑着问道,“都吃饱了,嗯?”
“嗯。”两只被揪到痛的小家伙乖巧地点了点头。
“正好我也乏了,还是回府歇着吧。”安苏眯着眼睛继续笑着,看着某两只哀怨似的啊了一声,起身施施然朝门外走去。
“然姐姐,不要这样吗…人家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次。”依云连忙起身跟在后面啰嗦着,刚走上雅间外的回廊便停下步子,吃惊地看向前方。
俊美异常的少年,漆黑的斗篷遮掩他大半的神色,只是站着哪里没有任何动作,却让人觉得优雅异常,嘴角微微抿起似是带出一个笑容,静静地带着暗沉的意味。
安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死死地拧住眉,眼中泛起浓浓地防备,努力压下心中怪异的慌乱,手紧紧地握成拳半隐在袖中。
少年对她的反应并不惊讶,扬了扬眉掠一眼江绾绾和依云一眼,见安苏微移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懒懒地笑起来“原来,你也会有在乎的人吗?”
语调清和缓慢,却让人防备更甚,几乎在他抬起手的那一刹那,安苏已经在他的袖上划开一道裂隙。
少年叹了口气瞄一眼衣袖,竟然自嘲般地笑了一笑,“你害怕我?还是讨厌我?”
安苏紧抿着唇不说话,那撕破的布帛如同划在心底,有什么话呼之欲出,却被什么压制着似的卡在喉中,不该这样的,他们明明不该这样的。
几乎被歉疚感夺去了思维,安苏无意识地放下手中的银线。
“怎么,他不在你身边吗?”少年察觉安苏的动作,缓缓地笑出声来,抬脚上前一步,轻轻地抚上安苏的额角,“明明这个东西都出现了,嗯,果然还是碎起来最漂亮。”
话音未落,少年忽的移开手,漂亮的旋身落到几米开外的位置,看着挡在安苏前面的人,眼梢微微上挑,有些挑衅地缓淡一笑,“看来那东西很好用。”
“是很好用,我想起来,游戏才更有意思,不是吗?”沐轻宸手中只是紫光一闪,那玉笛又被他收回袖中。
“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让我们继续那个赌注如何?就赌…她会不会再一次放弃你。”来人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地笑容,眼睛朝安苏额角一扫而过,“是让她带着回忆继续痛苦地选择放弃,还是这样无知无觉的做个傀儡,您可要想清楚了。”
他的语调在“您”字的称呼上微扬,带着莫名的讽刺意味。沐轻宸神色一顿,却是放下了戒备,衣袖轻拂笑道,“那又如何,相比于我,你才是最害怕的那个。”
安苏脸色随着他们的对话越发苍白,血液淤积在四肢末骸,冷地她全身冰凉,不由自主上前半步,更清晰地听到沐轻宸接下来的话。
“茗羽言暮,胆小的那个是你,所以将会选择权交到我的手上。”
茗羽言暮….茗羽言暮…言暮…
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地疼痛,心脏伴随着大力搏动,像是要冲破某种阻碍。
她不记得曾经的生命中有过这样一个人,可是零落散漫的记忆碎片中,他的名字反反复复,如同一个咒语般的禁锢。
而现在这个少年,就站在她的面前,即使是与沐轻宸对峙的情况,那双漆夜似的眸子仍旧清晰映她的面容,苍白的颜色让他略有动容,却也只是一瞬,那同情遍散了个一干二净。
当所有真实都成为记忆,即使你我重逢,也无法证明曾经的存在。
安苏回望着,眸色寂寥而落寞,即使全部都不记得,即使害怕慌张地颤抖,她却想对他说那么一句,“一旦失去的东西…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遂即垂下眸子,全然没有察觉,身后的沐轻宸与眼前的少年俱是一震。
那少年长叹一口气却笑出来,自言自语着低喃,“如果不是不是这里…”他示意安苏的额角,“我以为你是她。”
安苏面有疑惑,他又接上一句否定的话,“可惜你不是。”
他的眼睛注视着她,却好像越过了几千年看到另一个人,应该是诚挚的爱恋,却被绝望折磨到痛楚哀凉,交织着扭曲的恨意,“经历过真正的爱与伤痛才能获得的美丽,你差得太远,有些记忆,需要用血和恨来认清。”
说罢,扯出一个冷凉的笑意,“那么接下来的好戏,只为您准备,我尊敬的…”
没有继续发声,口型所示的那四个字让安苏心底一顿,少年却已转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安儿!”沐轻宸虽有恼怒却没有追上前去,扶住后退一步不稳摇摇不稳的安苏,紧紧地皱起眉,看着她额角的印记以可见的速度疯狂的蔓延,深紫色的断裂藤蔓映着玉白皙的肌肤,越发的惑人心智。
“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不是过去的东西?”安苏先是轻轻碰一下,没有任何异常地触感,可不断扩大的恐慌让她更大力地擦拭,“疼,这里有没有一个烙印似的东西?”
沐轻宸脸色一暗,如今她的记忆越发清晰,那印记完全长成也只是时间问题,何况她身上还被茗羽言暮下了诅咒,虽然了解的不甚清晰,但作为冷情绝性的茗羽一族,他们传承的术法没有一样能让人安心。
她作为祭司的时候都无法解除,遑论现在。
让我们继续那个赌注如何?就赌…她会不会再一次放弃你。
他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安儿,如果有些人注定要失去,你会怎么做?”
“嗯?”安苏一时怔松,抬头望进沐轻宸深深的眼眸中。
“你教过我的,现在教还给你。”他抵着她的额轻轻笑了笑,“虽然是逃避,但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让一切回归原点,没有痛苦,也就没有抉择。
即使,所以我念念不忘的,你全部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