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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广寒枝

驿馆守卫虽严,但在风凌渊的有心放纵下,风素淼还是轻而易举逃了出来。当她从后门悄然而出,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闲晃时,心情简直好到了极点。可只过了一会,她再次发现了暗暗跟在身后侍卫。

被纵容了…一时间成功逃脱的自得感瞬间清零,隐隐又向负跌落的趋势。这样的逃出来不是依靠自己无上的智慧,而是因为王兄的默许,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转了转眼睛,当作没事一样继续在街上闲晃,邺都繁华,与风都相较亦丝毫不逊。风素淼在街边商铺摊点流连,眼睛却不时瞟过身后那几个人。日头渐升,街上人群熙攘,她嘴角露出一个狡猾的笑,溜进人群中,看似闲适地漫步,实则步子不断加快,几个闪身拐入街边的小巷,成功地甩掉了身后的侍卫,心情再一次变好。

果然,她堂堂九公主不用被纵容也可以逃出来,从小巷穿过到了另一处街道,长吁了一口气放松,总算可以好好玩玩了。

可在这时,一个身着庶民布衣的瘦小男子不小心撞了过来,风素淼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抬起头正要骂上两句,那男子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十几步远。

下意识按向荷包的位置,那里果然空空如也,风素淼立刻磨了磨牙暗骂一声无耻小贼,提步追了上去。

若只是散碎银两丢就丢了,关键是她得意过了头,把诸葛修儒视若珍宝的青玉也放在了里面,要是被人拿去了,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噤,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谁知那小贼看起来瘦弱,身体却灵巧地很,左窜右窜朝小街小巷走去,几个闪身下,竟然在一个巷口转弯后失去踪影,风素淼气喘吁吁地叉着腰,气恼又郁闷。

这里地处邺都闹市边缘,行人了了异常安静,风素淼皱着眉思索着怎么向诸葛修儒交代,转身却被三个人影挡住去路。

粗陋的布衫不知抹上什么污渍,为首之人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看着她笑得猥琐,“这小生唇红齿白,看起来很可口啊。”

“听说七娘的小倌馆缺人呢,不然…”旁边地人应和着上前两步,不住搓着手,眼中泛着精光。

“先让兄弟们自己玩玩。”那人说着伸手就要抓上她的衣袖,好在她会些拳脚,虽然刚才一番追逐损了好些力气,却也不惧这些小贼。

一脚踢过去那人便踉跄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呲牙咧嘴,风素淼趁机外逃,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叫骂呵斥,“还不快追?要是让小爷捉到你…”

风素淼脚步加快,可巷子中青砖不平,慌张之下竟被绊倒在地,她还没来得及起身,脚踝便被人抓住,手也被死死地按在身后。毕竟是个女子,力气远小于这些人,挣扎半晌也挣脱不开。

“还要再逃吗?”被踢了一脚的人已经追了上来,狠狠地抬起素淼的下巴,露出黄黄的牙齿笑得张狂,一阵臭气熏得素淼头晕眼花。

大清早出来就被人偷了银子,说不定还要被人侮辱,璃乐国都治安怎么如此混乱?早知如此她就不甩开那些侍卫了。

面前那人已经伸手不住摩擦她地脸颊,眼中淫光更甚。

“如果你胆敢侮辱于我,以我之尊贵,他日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素淼忍足心中的慌张害怕,狠狠地瞪着他威胁道。那几人果然一时呆愣,按着她的手也稍稍放松。

她刚松了一口气,其余几人却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就凭这个衣着寒酸的毛头小子。”

已经不是威胁可以解决的了,脑中闪过无数种脱身的办法,竟是一个也无法实施,难道她堂堂公主,真的要被这几个败类侮辱?

“碍眼。”忽然入耳的声音冷寒中夹杂一抹厌恶,说话间一个石子飞向抬起风素淼下巴的男人,不知点中什么穴,他立刻疼痛地缩在地上左右打滚。

其他几个人见事情不妙,想也不想地松开风素淼四散逃开,锦袍黑衣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是无尽的幽黑,稍一抬袖,便有一道黑影单膝跪在他面前,“请主上吩咐。”

“别处解决。”

“属下明白。”说罢又不见了踪影。

风素淼利落地站起身来准备向那男子道谢,可对方只是冷淡地掠过她一眼,不想多理似的拂袖而去。可还没走几步便被人扯住长袖,忍不住皱了皱眉,抬眼看向风素淼。

玄黑的衣袍绣制着精美地暗纹,内敛地华贵优雅扑面而来,俊冷的面容不见丝毫喜怒哀乐,整个人如同深敛的剑锋,锐意透鞘。

从未见过这样俊美的男子,如同泼墨的暗夜中融出的神祗,只要她松开手,他又会重新融入夜色,而这样的人,在晨光下竟也惑人如厮。

“放手。”自然而然的命令语气不容置喙,竟让一贯喜欢反其道而行的素淼听话地放开。

“多谢相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日后必厚报之。”低下头揖了一礼,风素淼脸色微红,声音低低地问道。

“与你何干?”扔下这样一句理所当然极不友善地话,顾也不顾风素淼地反应,转身便走。

“诶,你等等啊。”风素淼想要追上去,奈何对方身法太好,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已消失了踪迹。

怎么这么无礼啊,她气的跺了跺脚,脸上红彤彤地净是恼羞,四处找了一会不见人影,嘴角却逐渐泛起笑意。

他刚才让那属下别处解决,应该是怕她看到血腥会害怕吧。其实也就看起来冷冰冰难以接近,内心是个温柔细心的人呢,看他的衣着也是身份不凡,还怕找不到不成?

想到这里素淼一阵欢欣,早已把丢了诸葛修儒青玉的大事抛诸脑后,大摇大摆地回驿馆吩咐查人去了。

右相府中,难得安苏睡了个好觉,日上三竿才起身,精神恢复了大半,脸色也不像前几日那样苍白,试了试内力,虽然只有几不可查的几缕,却也让人欣喜,看来这几****对自己用的法子还算有效。

只是不知璃乐依蝶到底用了什么毒,既诊不出也查不到,连她也颇觉棘手。

“小姐今日气色好多了。”浓儿见安苏脸色转好,一边递给安苏帕子一边在旁笑道,“奴婢就说,那个绾绾小姐整天在您身边吵闹,小姐怎么能养好身体。”

“嗯?绾绾?”安苏有些诧异,“她不在府中吗?”

“那日依云公主、小姐和江绾绾出去以后,只有小姐一人回来。”浓儿好像比安苏更诧异,“奴婢还以为小姐让绾绾小姐回家了呢。”

“我何时与她们一起出去过?”安苏不由反问一句,她明明这两日嗜睡恍惚,整日待在房中休息,浓儿又是哪里冒出的这一句。

“小姐不是…”浓儿话还没说完,一闪寒光直冲两人而来,安苏一把推开浓儿,那利刃却擦着她的脸呼啸而过,直直钉入墙内。

安苏朝窗外望去,利刃发出的地方一个人影也不见,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守卫森严的赫连相府,武功应该不低,她如今内力全失,追上也只是送死,想着转过身,浓儿还跌在地上吓得直打哆嗦,看着安苏脸颊更是哭了出来,“小姐…”

“小伤罢了。”微薄的疼痛感,只是被刃气割伤皮肤,没有大碍也不会留下疤痕,看来来人对她恼恨地紧,却又不知为何克制着不敢动她。

抬袖拭去脸上的血迹,安苏看向那利刃,刀尖上缀着一份信笺,这才是这人来的目的。

拿下信笺展开,安苏瞳孔一缩,幽染的眼底深冷一片,明媚的晨光也褪去温度,泛起幽幽寒意。

致茗羽安苏:

安,记忆与现实,你会相信那一个呢?即使知道无法挽救,他还是这样选择,我真期待你的反应啊。

这时浓儿已经挣扎地站起身,看着安苏的表情怯怯地叫了一声小姐。

安苏抬眸看过去,见浓儿吓得一个激灵,眉间微蹙嘱咐道,“此事不得外传,退下。”

“是…”夹杂着颤音,浓儿战战兢兢地退出房间。

安苏继续往下看,茗羽是西陵神族的姓氏,这个送信的人在她的名字前冠以茗羽究竟是何意,而据轩辕王史载,最后一任祭司在王驾崩后离奇消失,致使天下分立四国的的茗羽祭司,不就是茗羽安苏吗?她和她又有关系?

安,如果你现在想起来,这场游戏就没有意思了,这时候让你和君上联手,我岂不是没有纵横的余地?明明是做了愚蠢的选择还要沾沾自喜,一遇到你的事,君上果然方寸大乱。我们茗羽一族内部的事,即便他是契约主君,能了解的又有多少,如此自以为是,却也和了我的意。

这一世你在乎的人很多,你相信的人很多,这样很好,可是,安,我应该恭喜你还是同情你,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你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四国宴璃乐陛下打得主意你所知不过一半,另一半在你想起自己的身份以前一定无法理解,不过看完这封信大约你也能猜的到了。顺便说上一句,现在被璃乐陛下死守却又尽人皆知的秘密很早前被我不小心透露给他那位王后,结果是相当另人满意的。

还记得乘风殿里的那些话吗?秘密知道的太多总不是好事,如果我把它全部告诉那位四殿下,他会怎么选择呢?一定会更有趣对不对?

呐,现在提醒过你了,多少去面对一下你心里的疑惑吧,暂时如他们所愿让你保持这个模样,让你发现他们一个个背叛,一个个消失再恢复记忆,对于没有心的祭司大人,你应该也无所谓吧。

安,我一向是这么仁慈的。

雪笺上漫不经心的勾勒浅画到此结束,看上去没头没脑又匪夷所思,可安苏心中却不可抑止地漫开大片地疼痛,大力地搏动几乎要冲破胸腔。

在乎的人一个个背叛?一个个地消失….

只想一想手脚都害怕地颤抖起来,她第一次尝到这样手足无措的感觉。如果仅仅因为这样一封语意不详的信,她一定会对其嗤之以鼻,可她心里本身就存在着疑问,为了回避什么似的将它小心翼翼得藏到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当真相直接呈现在面前,那种恐惧害怕才会被无限制地放大。

被刻意遗忘的事连在一起,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表现出了失忆,然后公冶昀就收到璃乐策的暗杀令要对她下手,而公冶昀与公冶贵妃却在她昏迷的半个月内暴病而亡。

依蝶那样恨她,是因为她无意间听到了璃乐策的话并把它告诉母妃,就招致斛律氏族的的灭族之祸。

赫连宏要用离忧草和七色堇离扰她的神思,即使知道璃乐策曾觊觎她的母亲,还多次对她暗杀还要对他忠心耿耿。

还有她到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消息。

朱雀殿所查,赫连宏中毒一事为栖凤宫指使嫁祸信平一族。

本来她就亲近大师兄,为什么王后娘娘还要这样做呢?

居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她怎么能忘了呢?她来着这个世界的原因,还有那个人说过的话。

因为我就是你啊….

因为我就是你啊…..

事实不会因为人们的忽略而消失,现在它们一个个呈现在她面前,即使她不记得,即使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她能够推断。

我无法承受的,希望你能坚持。

手指微微用力,那雪笺便皱缩成一团,安苏坐在凳上,呆呆看向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逐渐泛起一个自嘲的笑意。

茗羽安苏?

茗羽安苏…

还真是一个惹人厌恶的角色呢。

抬手轻轻抚了抚眼角,漆墨的深眸是熟悉的清冷漠然,对着这样的自己,安苏嘴角勾勒出浅淡的笑意,“那又怎么样?”

我是茗羽安苏,即使它是不可更改的事实,那又怎么样?

她没有属于茗羽安苏的记忆,也没有义务去帮她承担那些责任。

主君?帝王?契约?

真好笑,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要她喜欢的那些人能够幸福安乐,邺都城内俗事一完,她便同宸哥哥一起隐居,放舟五湖,青山远,不惹凡尘,管它这些公卿氏族有什么阴谋目的。

至于这个送信的人,展开手中地雪笺又看了一遍,心思已然沉静下来,细细思索一番,安苏努力回想着初来这个世界的记忆。良久才半是犹豫地念出一个字眼。言暮?茗羽言暮?

他明明说不想她记起,却用一封信让她明白她的身份,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只不过她记忆缺损,也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为今之计只有找到信中所说的主君。

既然主君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不告诉她反而选择压制她的记忆呢?是什么原因让主君放弃这一大助力?

思维忽然混乱起来,一个不可能的想法逐渐冒出脑海,师父知道她的身份,收她做徒弟是为了在她恢复记忆前保护她的安全,如果主君也是同样的状况,那么…

不会的…不会是他,怎么可能?

青翠的竹林,空气微凉着清新的香气,半隐在竹后的黑袍锦衣的男子还在对着石桌上的残局细细地思索,顿了良久方落下一子。

一个女子的身影忽而落至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单膝下跪,语气莫不恭敬,“主上,事情已经办好。”

“她如何?”漫不经心地语调中,闲散又落下一子。

“风素淼已经查到救她的是主上。”

“简姬。”

只是简简单单叫了一声名字,下跪的女子却只觉一股凉意从脊背升起,只得低下头回答,“信已送抵。”

“下去领罚。”

“主上,简姬不明。”那女子咬了咬唇,倔强地抬起头看向男子。

“兀自妄为,简姬这张脸,也想毁了吗?”他毫无兴趣地望她一眼,只这一个动作,便让下跪的女子出了一身冷汗,脸上的血色褪去,却还是咬了咬牙低下头不答。

“退下。”话中已带上一抹冷厉。

“简姬告退。”终是不敢继续僵持,女子行了一礼,如来时般悄无生息地告退。林中仍旧一片静寂,仿佛方才的对话从未存在。

男子执起子望着那盘残局,黑棋势盛,却隐有倾颓之像,而黑棋却无视这种败势一样继续对白棋封路绞杀。

缓缓露出一个慵懒的笑意,嘴边的声音飘忽而逝“即使是自寻死路,茗羽安苏,你不能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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