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猜测让安苏有些坐立难安,瞒着府中众人从后门出府,与后门相连的是一条幽静的小巷,走离府门不过百步,一枚暗器闪着蓝光便直直射向她的后背。
一个侧身轻而易举躲开了它,可紧随而来地三枚速度更快,染了剧毒不能触碰,她的驭音没有内力无法发出,于是干脆闪也不闪。
眼见就要得手,不知从哪拦截而出的暗器恰好将它们撞开,只听叮地一声,巷中又恢复了寂静。
不敢在相府内动手,所以刻意时刻监视着她寻找时机吗?四国宴还没到呢,她怎么敢轻易死了。
几近凝滞的空气中,安苏闲闲拂了拂衣袖,悠然散漫的声音带起清淡的笑意,“何必躲闪,不如出来一见?”
巷中静寂无声,没有任何人回应。
“当真不出?”安苏重复一遍,巷中静寂一会,方有一人从隐处走出,低头不敢看她,抱拳行了一礼,“见过长郡主。刺杀长郡主之人已经逃离,请长郡主放心。”
安苏却是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淡然问道,“原因?”
那人立刻反应,语中仍旧恭敬,双手呈上一份玉牌,“四殿下嘱属下保护长郡主,并请长郡主于府中一聚。”
“带路吧。”安苏懒懒抬了抬眼,待那人背对她时不经意间做了一个手势,同样隐在暗处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四殿下府邸,书房临湖而建,温和的光线静静投射在水面,烨烨光辉随水波荡漾开去,与午后的静谧安和中多添一份灿然。
临窗而立的人对这番却景象无动于衷,眉头紧锁着出神,一阵微风拂过,似是唤回了他的神思,冷硬的表情稍有松动,“安儿,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抹素色广衣的身影降至眼前,面上带着懊恼地的表情,“真糟糕,内力没了藏也不好藏。”
“便是有,你何时瞒得过我?”璃乐宣记得那时安苏尚小,在居所中为了检验自己的轻功,没少躲起来想要吓他,可每一次都会失败,被发现以后都是这样懊恼的表情,有点无赖却让人气不起来。
可这样的她越来越少见了,尤其是回到邺都以后,他们只见过了了数面,她眸子依然透彻,可他却越来越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师兄找我来有什么事?”提及往日的糗事,安苏耸了耸肩,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半偏着头看向璃乐宣问。
“脸上怎么了?”看到安苏脸上极细的血痕,璃乐宣眼底一暗,刚伸出手,半途却想到什么似的尴尬地收了回去,别过眼不再看她,“有人欲对你不利,最近要当心。”
“哦?大师兄已经知道乘风殿中的事了?”安苏眨了眨眼睛又移开目光,丝毫不提璃乐策的事,看着桌边雕刻精致的花纹,无谓地勾了勾唇,“依蝶公主既自请与册桑联姻,我便不想动她了,大师兄不必为难。”
“我知道。”
“生气了?”安苏低叹一声,垂着头又望向自己晃动的脚尖,璃乐宣没有回答,房中又沉默了良久,安苏辩解似的开口,“又不是我逼她。”
“与依蝶无关。”
“那是什么?”
“我…”璃乐宣难得出现语塞的状况,看着安苏熟悉的绝色容颜,卡在心里良久的话语竟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如果没有猜错,不是因为依蝶公主,那大师兄请我来是为了那件事是吗?”
璃乐宣攥紧了拳又松开,他犹豫那么久,直到今天才费力的问出口,“你是她吗?”
别人说再多他都不会相信,证据再确凿他也不会相信,他只想听她说一句话,只要一句否认就好。
可安苏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平素清寒从容的舒眉微微蹙起,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又是一阵冷清沉默。
如果是今天以前,她还可以自欺欺人的否认,可现在,他不仅仅是她大师兄,还是璃乐国四殿下。
“你是他吗?”安苏反问一句。
“我不是。”毫不犹豫的否定,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中带上复杂暗沉的意味。
“如果是这样…”有什么东西逐渐从心底抽离,难过或不舍都无法挽留,缓慢的钝痛感让指尖都有些发麻,安苏没有抬眼,声音不变地解释,“我记不起来,但是我能够推测。”
她的声音带上自嘲地笑意,“其实我也觉得,这的确是个恼人的身份,只要我想不起来就没有关系,可是这种人,终究是个隐患。师父曾告诉过我有这种存在,我会怎么办。”
她顿了一顿,看了看璃乐宣越皱越紧地眉,又轻轻地笑起来,“我当初回答,与其祈望与她缔结缔约,不如,在出现前就抹杀。”
“如果连我也这样想,知道这件事的君主们应该也有同样的心思吧,所以那个老头在知道璃乐陛下的想法以后收了大师兄做徒弟,就是希望到时大师兄会念及师门之情维护于我,那老头看起来不怎么可靠,其实做出的安排也是不错的。至少大师兄明知前来杀我的是陛下的人,还是出了手。”
“安儿既未想起,也只是赫连卿然罢了,为何与右相言明,我与右相一同面见父王,或者可以…”
为什么不尝试着去解决,而是在这里和他说这些绝望的话?
“连大师兄也要自欺欺人吗?就算我想不起来,就算我只是知道我是茗羽安苏,那么在君王眼中,我同样可以这个身份做许多事,何况爹爹他恨茗羽一族,如果我说了…我…我不能这么做。”安苏嘴角勉强牵起一抹笑,“所以…”
“你没试过,又怎知道右相大人是何种心思?”璃乐宣见她苍白着脸还要强颜欢笑地模样,还有那些字字锥心的句子,不可压制的怒气和心痛瞬间推翻了理智,紧紧钳住她的手腕怒声道,“赫连卿然,这件事明明就没有你想得那样绝望,便是你不想说,我亦可假装不知,何苦要这样一点余地不留。”
“没有绝望?你告诉我,这个我怎么敢赌!”安苏倔强地仰头看他,眼中带上恨意,全然不管被握得青紫地手腕,“假装不知道吗?那陛下可以假装不知吗?王后娘娘可以假装不知吗?请四殿下告诉我,你早就知道陛下想杀我,早就知道王后利用依蝶公主加害我,早就知道爹爹的毒王后也插了一脚,可你一直瞒着我,如果我只是赫连卿然,我和爹爹早已死了多次,这也可以假装不知的吗?”
璃乐宣不想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手上的力量逐渐放松,最后任由她挣开,退后一步不敢直视她带着恨意的眸子,“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爹爹也什么都没有做过,可就因为你们的怀疑和无法容忍,爹爹他也要离开我了。”她的声音委屈地像个孩子,却骄傲得不要任何人的安慰,“就因为我是茗羽安苏,就算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要防患于未然。”
“安…”
“四殿下,此仇安苏必倾力报之,若璃乐王室再苦苦相逼,我便是不恢复记忆,也可以让这个繁华的都城千疮百孔。”她的话中已经带上一抹狠厉,冷冷地看着璃乐宣,一字一句的坚定夹杂浓浓的恨意,“师门情意决断于此,四殿下日后大可不必手软。”
说罢,她已经摔袖大步走出门去,丝毫不理留在房中的人的脸色冰寒如霜,亮如朗星的眸子此时黯淡而绝望。
他只是想问一问她,可她来却是要与他划清关系…先前的笑靥都是假的,她就是在等着,等着他问出来,然后顺理成章地与他决绝…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不必手软?是让他亲手杀她吗?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长袖一挥,桌上散放的书籍毛笔拂落在地,玉瓷笔架松墨雕砚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发出巨大的声响,可他心中的痛苦气恼却丝毫不见消散。
安苏脚步虚浮地从四殿下府中走出,整个人像是浸在水中的浮木,飘渺着不知何处可依,这些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她也知道,王后娘娘所为他亦是左右为难,可她害怕。
就像那封信上写的,在意的人一个个背叛,一个个消失,她不怕他们背叛,可她怕他们消失。可以爱的人都离她而去,那该是怎样的孤独落寞。所以在明白茗羽言暮要做什么以前,她不能冒险。
何况…以她和璃乐王室的百般纠葛,她和大师兄早已回不到在居所中那样的亲密,与其等到他在左右为难中逐渐厌恶她,倒不如现在就先一步放弃。
或者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着已经来到筑景别苑,守门的侍从照例对她行了礼,里面景色依旧,迷踪阵也在,只是安安静静不闻人声,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别苑中。
吸了一口气,脚下几个移步,轻而易举便过了阵法,寝房不在,书房也不在,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寻找的过程一点一点消磨殆尽,低头咬了咬唇,涩然地笑意还未露出,身后神出鬼没的声音下了她一跳,“我们少宫主找什么呢?”
那个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陌邵宁正满脸嬉笑的表情侧头看着她,丝毫不掩八卦探寻的意味。
趁着她内力不在欺负人怎么着?安苏抬了抬眼看他凉凉一问,“解药呢?”陌邵宁的果然拉下嘴角。
安苏瞥他一眼继续冷嘲热讽,“玄武神君,没有内力自保,我随时都有危险。”
谁知陌邵宁听后却不满地撇了撇嘴角,“少宫主也知道危险,那还把晟煜支回来?再说您的医术比我好,要解药为什么不自己研制?”
安苏闻言揶揄一笑,“终于承认我的医术胜于你了?”
陌邵宁立刻跳脚,磨着牙跳远两步,“少宫主太奸诈了。”
“哦?有么?”
“哪没有?”陌邵宁原地转了两圈,在袖中努力地找着瓶瓶罐罐自言自语,“十成的内力恢复不了,四五层总是可以的,哼,别小瞧我。”
说着对着刚刚摸出地小瓷瓶做心痛状,“这个可以暂时压制少宫主的…”说着正要把瓶子递给安苏,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打了个寒战缩回手来,望了望天脚底抹油立刻就跑。
“玄武殿的急事我怎么给忘了,回见啊少宫主。”
安苏看着他的身影也不追赶,忍不住叹一句,能有多急的事连递给她解药的空闲也没有?可经陌邵宁这么一折腾,心里彷徨冷寂的心情倒是清去不少。
转过身沐轻宸已在她的身后,望着陌邵宁逃离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安苏,“怎么过来了?”
说着牵起她的手,一贯微凉的温度让心里一阵恍惚,抬起头看他放松微扬的嘴角,白衣翩翩的优雅姿态,好像从血统里继承的清华尊贵,好看地让人眼角微涩。
“怎么了?”他的表情温和而专注,看到她脸侧的一道红痕也不问缘由,只仔细看了看,柔声安慰道,“两日便好了,不会留下疤痕。”
安苏点了点头,只觉得越发难以开口,如果他承认自己便是主君,她又该如何自处?
“府中无趣,有点事想和你说。”
“嗯,说吧。”
“我….”安苏少有这种不知如何表达的停顿,皱着眉思索,沐轻宸侧过头看她,见她苦恼地表情笑道,“很少见你吞吞吐吐,什么事这么为难?”
安苏抬起头看他,面上带着些许怀疑,微蹙着眉若有所思看着他问道,“我今日方知,我竟是茗羽安苏,而你是轩辕主君,这件事你早知道,是不是?”
沐轻宸心里一紧,可看她的表情除了疑惑和不满,并不像想起来的样子,这才微微地放下心。
也对,如果她想起来,怎么会任由他牵着她的手,怎么会和他靠地那么近,她的眼中早该布满冷漠的厌恶了。
“谁说的?”心底放松,嘴角淡雅的笑意也不用刻意维持,“怎么突然这样问?”
“先回答我的问题。”安苏不想被他转开话题,也不想漏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沐轻宸亦是目光不转的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抚上她皱起的眉,“表情不要这么可怕,那时查相府离忧草意外发现而已,没有告诉你是怕你知道会和大师兄起隔阂,至于你说的主君。”
他的表情有些好笑,“虽然很嫉妒那个曾经和安儿缔结过契约的人,可我不是。”
“当真?”
“当真。”
他的表情坦荡,眼底一片清明,安苏望着他,原本肯定的推断此刻也犹疑起来,暗自嘟囔着,“那主君是谁呢?茗羽言暮说主君已经恢复了记忆,可他不想让我记起来,不知在打算什么。”
“茗羽言暮?”沐轻宸眼中寒冰渐起,自顾自沉浸在烦恼中的安苏却没有发现,从袖中拿出方才收到的雪笺递过去,“如果不知道他们在的计划,我心中实在不安。”
“安儿希望记起来吗?”沐轻宸接过雪笺,注意却全部放在安苏的表情上。
“嘁,那种记忆谁需要。”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抬起头看向沐轻宸却乖巧的笑了,搂住他在他怀里蹭了蹭,“想起来有什么好,如果想起来,照轩辕王史的记载,我不就是主君一个人的了?宸哥哥一定会吃醋的。”
沐轻宸对上她温柔爱恋地神情,抱着她的双臂不由紧了紧,声音有些沉闷着承认,“我会醋的很厉害。”
安苏扑哧一声,急忙捂住嘴巴,忍了一会还是没有忍住,埋在他前襟中又憋了一会,终于还是不可抑止的哈哈大笑出声,“宸哥哥爱我吗?”
“爱。”
“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我吗?”
“嗯。”
“那好吧,看在你这么诚恳地份上,本小姐决定不抛弃你了。”安苏得意地抬起头,对上他微冷的神情,漆黑如夜的瞳色不动深邃幽深,完全不似他平日的闲雅出尘,语气中都带着沉暗,“抛弃我?”
完了,生气了。安苏暗忖着,立刻露出讨好地笑容,“都说了不会啦。”
即使危险,她也希望在他身边,而不是像对待大师兄那样努力疏远以求得他的安全。
或者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吧,想着安苏指尖抚过他的面容,又暗暗皱了皱眉嘟囔着,“没事生那么好看干嘛。”
对方却放开了她冷哼一声不予理睬,垂下广袖朝书房走去。
“诶,这就生气了,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啊。”安苏见他的模样,心中懊恼,跺了跺脚追上去轻轻地扯住他的长袖低着语气讨好,“不要生气了,我只是说一下。”
手被重重地拂开,沐轻宸竟是理也不理。
“嫌弃我了。”安苏委屈地撇了撇嘴,“那我先回府吧,免得在你面前招人厌烦…啊,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