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啊迷,你知我知,唯她不知。
盛景十五年秋,璃乐国史·列官志。
散骑将军奉王命归,触龙颜,左迁门下督。同月神武门哗变,斛律氏伏诛,兵权分立君王、右相。门下督复右迁车骑将军,列九卿。
“安儿,这东西喝下去你若是还不醒,赫连宏一定会从邺都冲过来把我千刀万剐的。”沐司寒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黑漆漆的中药,看着沐轻宸一点点喂给安苏,还要在旁不停地絮叨。
沐轻宸好笑地舀起一勺药液,看向沐司寒说道,“师父且放心,右相大人都将凨璜送了来,安儿一定会…”
“你给我闭嘴。”沐司寒立刻打断他,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见药汁不停在碗中晃着险些洒出才停了动作,“你诊了脉说安儿没事,可为什么就是醒不过来,为师这么多年白教你了?等会去天机阁再将药经抄上百八十遍。”
沐轻宸低着头动作小心地将药喂到安苏口中,满意地看她全部喝下,抬起头笑得温雅,“师父诊了不也说没事吗?”
沐司寒顿时语结,眼睛左右乱看着转开话题,“宣儿何时回来?那个公冶之瑶死透了没有?”
“凨璜是遣了赤雀苍鹰送过来的,大师兄还要等几日。”沐轻宸思索似的想了想,温言笑道,“公冶娘娘那边,应该还有几日的药量,好像是那日师父听闻找到了安儿,一时高兴多配了几副。”
“我…”沐司寒再一次语结,看沐轻宸温柔地继续给安苏喂药,不由气闷,真是什么时候都把他压制的死死的,明明他才是师父,怎么这些徒弟个个都没有徒弟的样子。
“好了。”沐轻宸将药勺放在空下的碗底,为安苏轻轻擦拭净嘴角,头也不抬地对沐司寒说,“师父,药碗就烦劳您了。”
“怎么又是我洗?”沐司寒百般不乐意地吼出声。
“明明是师父输了棋,如今不想履行赌约。”沐轻宸做出头痛的表情无奈道,“这可怎生是好?”
沐司寒立刻端起碗转身就走,边走边腹诽着那个不孝徒弟,出门前瞥到一眼床前的沐轻宸,他眼中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静静地凝视床上沉睡的女孩,如同看待自己的珍宝。
哼,还不是栽到她手里,等我家安儿醒了便有你好受了,沐司寒终于有些开心地想。
王城邺都,清晨的屋檐都结上厚厚的青霜,呼吸时凝结的大片白团久久萦绕,而勤政殿内却是温暖如春,火盆偶尔发出噼啪地声响,不时惊起人一阵冷汗。
“此言属实?”上方的君王不时用手扣着紫檀桌面,适然如话闲常,可沉沉地威压却让公冶昀喘不过气,膝下的理石地面又冷又硬,寒凉之气窜上身体让他止不住颤抖。
“是,小姐未曾想起自己的身份,失去记忆也是因为摔下马车。”公冶昀定了定神回答。
“之瑶那里如何?你救得了吗?”在外人眼中受尽宠爱的贵妃娘娘此刻才被想起,君王也只信口那么一提,不多在意。
公冶昀心中微凉,俯身在地上回答,“娘娘体虚寒弱,没了沐司寒的药,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可如果用上凨璜,或者还有一线希望…”
公冶昀无法揣度璃乐策的心思,只能赌一赌公冶之瑶在君王心中的地位,只是凨璜那种东西,放眼天下都寻不到两株,璃乐策又怎舍得浪费在一个贵妃身上。
“如果连你也救不了…”璃乐策似有迟疑,顿了一顿方才道,“凨璜是吗,朕知道了。”
公冶昀喜极,不枉他疼爱的女儿苦守多年,重重在地上叩首,璃乐策眼中掠过一丝幽暗,挥了挥手令他退下,沉重的宫门开启有吱呀一声合上,勤政殿中寂静半晌,璃乐策的声音暗沉着响起,“做的干净点。”
“属下明白。”不知哪个角落响起敬畏的声音,不过一瞬又隐匿不见。
相比勤政殿的冷清,栖凤宫人来人往乱做一团,女孩声嘶力竭得哭喊响彻半个王宫,,站在门口的侍女环儿焦急地在门渡着步,见回话的小婢女急忙扯住她问道,“御医呢?”
那小婢女诺诺地回了一句,气的环儿跳脚,“公冶大人被陛下召去了?那你们不会去找别的御医啊。”
“我要母妃…母妃…”那女孩的声音哑地厉害,却还是不停喊着母妃。
“依蝶乖,先让母后给你敷药好不好。”气质的温婉雅致的女子额上已沁出薄汗,手中拿着剔透的瓷瓶努力想要靠近缩在角落的女孩,却被她狠狠地抓了一把,玉臂上立刻留下几道红痕。
环儿进来时看到这一幕,急着几步上前,满眼俱是自责,“王后娘娘,还是让奴婢来吧,您瞧瞧您的手,若是不快些涂药以后留下疤痕可怎么好?”
那女孩见又进来一个陌生人,哭喊得更厉害,拼命摇着头退缩,“坏人,你们都是坏人,父王是坏人,母后也是坏人!”
浓儿听了吓得立刻上前捂住女孩的嘴,也不管她的抓挠撕咬,忍着疼劝着,“依蝶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您是陛下手下留情赦免的,若是被…”
“放开她。”冷言地呵斥让浓儿吓得立刻放了手,后退两步诺诺着行礼,“四殿下。”
璃乐宣走到王后面前行了一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宣儿来了,快起来,你看看依蝶,她平日与你最亲近,这孩子烫伤得厉害,却都怎么不肯上药。”焦急的女子虽然是和璃乐宣说话,眼睛却一刻也未离开墙角抽噎的女孩,平日里雍容雅致此刻全然不见。
璃乐宣点点头,来到墙角蹲在女孩面前,歪歪斜斜的发簪钗不住蓬乱的头发,白皙的脸上染上灰一道黑一道的痕迹,原本灿然明亮的眼睛红肿着,溢满泪水眼眸让她看起来可怜兮兮。
不知为何透过她看到居所里那个还在沉睡着的丫头,心中意外地有丝怜惜,“依蝶,过来敷药。”
“四哥哥。”女孩出奇地不再哭喊,只是不住地抽噎着不愿过去,“母妃,还有舅舅他们,都死了吗?”
“是。”
“琼华宫也不见了?”
“是。”
冷硬没有任何婉转的回答,让那女孩眼中再次蓄满泪水。
“母后,琼华宫大火之事还请您移步处理。”璃乐宣站起身接过王后手中的药瓶道。
王后见女孩似乎听话些,便点了点头,唤了浓儿一同出去。珍妃娘娘是斛律家的女儿,受不了家族顷刻间覆灭,于寝宫自|焚,只可怜了这个幼小的孩子,火势未灭就冲进去寻找母妃,全身好些处被烫地严重,哭了一天一夜,也不肯上药。
**中造成不小的轰动,璃乐策也不闻不问,王后慕容秋心神全部用在照顾这个孩子身上未及过问,来访栖凤宫的妃嫔络绎不绝,才会有那样乱哄哄的场面。
“四哥哥,父王为什么这么对母妃,琼花宫的火不是母妃点的,我冲进去的时候母妃已经死了,是中的毒死的。”依蝶联想到看到的恐怖景象,不停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依蝶把听到的东西告诉母妃才会这样,父王说的神…”
璃乐宣伸手捂住她的嘴,声音冷静漠然,“璃乐依蝶,如果你还想活着,有些话不要再说第二遍。”
女孩呆呆看着他,眼中的泪水也忘记留下,就这么愣在原处。
“你要时刻记住,你姓璃乐而不是斛律,你该是骄傲的公主,而不是现在。”璃乐宣打量她一眼,将药瓶递到她手中,“如果你还想活着…”
“四哥哥…”女孩的声音微微地颤抖。
“从今天起不要再说话,把自己当成哑巴。”
华灯初上,慕容秋返回寝殿时,依蝶已沉沉地睡下,身上的伤口被包扎地妥帖细致,太医还在和璃乐宣说着话。
“参见王后娘娘。”太医见慕容秋走进来,急忙下跪行礼,璃乐宣也躬身微拘一礼,唤声母后。
“依蝶如何了?”慕容秋还未换下腾凤彩鸾纹裳,鎏金溢彩的凤冠映得整个人华贵优雅,可望向床上睡着的女孩时,眉上又覆上一抹轻愁。
“禀娘娘,依蝶公主身上的烫伤只怕会留下疤痕,而且,因为先前情绪激动时哭喊不止,声带大损,只怕以后…”太医叹了口气言道。
“本宫知道了,下去吧。”慕容秋无力地示意太医退下,疼惜地拭去依蝶额上的汗珠,嘱咐璃乐宣道,“宣儿,先去外室吧,不要扰到这孩子。”
璃乐宣点了点头同慕容秋出了内室,外殿中浓儿乖巧地奉了茶,又行礼退下。
“宫中之事一波接着一波,还让宣儿又回来一趟,怎么样,在沐司寒那里学习还累吗?”慕容秋忙了几日,终于抽得空与自己的孩子聊一聊。
“尚好。”璃乐宣一贯少言,大约是觉得不妥,又添上一句,“这几日辛苦母后。”
“还撑的住,倒是之瑶那边,不能向你师父求些情吗,陛下也难做,何况然儿的事也不怪陛下。”慕容秋揉了揉太阳穴似是累极,却还是撑着说下去。
“师父的性子说一不二。”璃乐宣看慕容秋的表情,她似乎不知道璃乐策所下暗杀令,沐司寒将秘密守地极好,连右相赫连宏也未告知。
只是让人想不通的是,璃乐策为何要下这种命令,沐司寒也只支支吾吾搪塞他一个理由,说是公冶之瑶的挑拨。
可谁都知道公冶之瑶于君王,不过是研璇月的替代品,他又怎么会受其挑拨杀他所爱女子的孩子。
璃乐宣所思未通,慕容秋又叹了口气,“然儿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若不是前些日子右相在勤政殿前跪了三日,陛下许了凨璜,只怕也…”
“公冶贵妃只怕撑不过这个秋天,母后做些准备,以免届时会忙乱些。”璃乐宣接着她的话说道,“不早了,儿臣先行告退,居所中尚有事,明日启程便不与母后告别了。”
“又要走?”慕容秋看着眼前这个冷清的孩子,虽有不舍,却也没有说出留他的话,“一路小心些。”
“儿臣明白。”璃乐宣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