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牛乃是金门所的一名总旗,手底下领着五十号火枪手,负责驻守料罗湾码头,在金门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他这名字听起来虽然憨傻,但为人却是极为地精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加上驻守着码头,整个金门岛的风声皆逃不过他的鼻子。
今天可谓是张大牛有生以来最为兴奋的一刻,当初娶媳妇时都没今天来的激动,无他,只因为千户大人要亲自召见。早就听说千户大人一下子拿下了两个百户,金门所上下人心惶惶。但张大牛却是兴奋异常,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怀着满腔激动之情,张大牛来到公署后院,守在小院外的侍卫们没有了平日里的冷酷,例行搜查了一遍,竟破天荒地恭维了自己两句,这让张大牛心中说不出的受用,忙客套了起来,想与千户大人身边的近侍搞好关系。平时他倒贴人都不搭理,如今侍卫们主动,张大牛求之不得,笑着说要请客喝酒。
与侍卫们客套了一会儿,张大牛告了个罪,步履急促地走入小院,直至看见窗扉半掩的书房时,急促的脚步才不知不觉地缓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前,生怕打搅到了里面的千户大人。
“笃笃笃……”
张大牛在门外徘徊了许久,才鼓起气来小心翼翼地敲门,心情说不出忐忑,颇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
“呵呵,是大牛来了啊,推门进来吧,你这大老粗什么时候学会敲门的?”秦臻从窗户探出头来,笑呵呵地打趣张大牛,他早已从窗户里看见神情忐忑的张大牛在门外徘徊。
见千户大人一脸如沐春风的笑意,张大牛紧绷着的心弦为之一松,他挠着头憨笑:“嘿嘿,大人这话说的,俺张大牛又不是不懂人事的牲口,敲门还是会的。”
“少废话,快死进来,晚了本千户可就没功夫跟你说话了。”秦臻笑骂。
“大人有事尽管忙,不用管卑职。”张大牛腆着脸讨乖。
“哦,那行,你就先回去吧,本千户还有些许公务处理,来日找你。”秦臻似笑非笑地盯着张大牛,如是道。
“唉哟,别呀别呀,千户大人您容我一小会儿功夫行不?”闻言,张大牛慌了神,急忙推门进了书房,生怕落到自己脑袋上的帽子给飞了。
进了书房,张大牛见千户大人手里捧着一本书,正细细地看着,神色专注,头也不抬,仿佛刚才从未搭理过自己似的。见千户大人不说话,张大牛才刚放松了心弦立即又紧绷了起来,站在千户大人面前一动也不动,更不敢冒犯开口。
“张大牛,知道本千户今日找你来所为何事吗?”
良久,见张大牛的心理压力到了极限,秦臻才放下手中的《孟子》,抬起头来出声。如今他坐在这金门所副千户的位置上,上位者气度显露无遗,玩起驭下之道信手拈来,丝毫不显生涩。
听千户大人公事公办的语气,张大牛额头微微见汗,压力山大。他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神色郑重地道:“卑职不知,还请大人明示,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就算叫卑职去趟刀山火海,卑职保管眉头都不皱一下!”
“好,本千户这里正好有一事需要你去做。若是你完成任务,本千户擢升你为试百户,送你一副铁碗筷,若是你完成不了任务,则必须远走他乡,从此再不能踏入福建,你意下如何?”秦臻顺势说道。
“铁碗筷?大人您的意思难道是……”张大牛别的都没听清楚,唯独被这三个字吸引,他不敢置信,以为千户大人嘴快说错了话。
“不错,本千户许你金门守御千户所试百户一职,父亡子继,兄终弟及,世袭罔替,子孙不绝。前提是你能按本千户所说做好交代的事情,若是完成不了,你今后只能客死异乡,再不能回福建,明白吗?”秦臻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好,卑职答应,请千户大人吩咐,卑职任凭差遣。”张大牛神色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坚定了起来,诱惑实在是太大,拼上一把可保子孙后代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就算千户大人真要自己上刀山下火海,张大牛也毫无怨言。
见张大牛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秦臻面露微笑,对着张大牛招手:“附耳过来。”
……
“大人,孔尚良那厮叫卑职给打发走了。”天色快黑时,刘涛出现在秦臻的书房中,把凭条取出来交给了秦臻。
拿到孔尚良亲手签字画押的凭条,秦臻看了一眼随即冷冷一笑,取出火折子把凭条点燃。见此情景,刘涛急忙制止:“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何故把凭条烧了?这不是白费了力气吗?”
“烧了省事,反正税所那里有备份的案底。”秦臻灭了火折子,冷笑着跟刘涛说道。
闻言,刘涛脑筋一转,立即明白了千户大人的用意,他也跟着冷笑起来,直对秦臻竖大拇指。
“对了,今夜巡视海防我就不去了,你自行安排吧,最好让那几个百户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秦臻想起了些什么,给刘涛提醒道。
“是,千户大人,卑职一定照办,想来经过昨日之事,那几个百户再也不敢阳奉阴违了。”刘涛神色欣喜地回道。
“要小心,别以为经过昨日之事那几个百户就会俯首帖耳,相反,他们心中恐惧,以后少不得要跟咱们掰手腕子。可惜有了前车之鉴,他们将会更加小心,不会给咱们留下把柄,想要直接拿下他们是再也不可能的了。”秦臻微微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
“这……大人教训的是,卑职记下了。”闻言,刘涛才发现事情远不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没别的事情的话就下去忙吧。”秦臻神色恢复如常,重新端起书看了起来,打发刘涛道。
见秦臻看起书来,刘涛知趣地转身离去,行至门口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秦臻道:“千户大人,卑职在月港时发现外省的船只多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
“哦?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闻言,秦臻稍稍疑虑了一下,便恢复如常。
说出了自己的发现,见千户大人知道了,刘涛便不再多说什么,带上书房门快步离去。
“是月港,不错,于情于理他们的目的都该如此。”待刘涛离去后,秦臻坐在书案前喃喃自语,神色一片豁然开朗。
月港,八闽商脉之所在,确切地来说是整个大明海商们的商脉所在。自隆庆开关以来,这二十年间漳州月港日益繁华。相对之下,其他沿海省份的临海地区却是依旧执行严厉的禁海政策,以月港地区的开放来成就全国绝大部分沿海地区的“海禁”,可以说月港的繁荣是建立在其他沿海地区凋敝的基础之上。
隆庆开关的主要措施是开放月港、以通洋番,由于从一开始就以“于通之之中,寓禁之之法”为原则,不允许漳泉二府以外地区商民对海外贸易的参与,以月港地区的开放来成就全国绝大部分沿海地区的“海禁”,所以它只能导致走私贸易的兴起。
朝廷把对外贸易口岸限定在地处偏僻远离内陆商品货源地并且有重山相隔的闽南,其本身就是为了使月港开放对内地的影响降到最小,加之月港排斥外地商民参与开海贸易的活动,从而在全国商民中造成了一种不公平的海外贸易环境,也没能达到消除海盗源头的目的,反而因此激起走私贸易的泛滥。
而且月港的开放十分有限,对本国海商非但未能提供任何方便的贸易条件,相反却制定了许多苛刻的限制,从而使大明海商在国际贸易中最终因没有国家实力为后台,不敌西方殖民势力的竞争和剿掠而无法扩张贸易规模。
是以月港乃是闽人之月港,除福建本土的商民之外,很少有外省的商贾能在月港站稳住脚跟。整个月港由八闽海商占据,外来人没有借口更没有实力介入其中分一杯羹。整个大明唯一一个合法的进出口贸易商港被八闽海商占据了二十年,外人有多么眼红忌恨可想而知。
想起这些天来发生了一连串事件,再将月港联系起来,秦臻一下子豁然开朗,他已经明白了暗中那只正在布局的巨手剑指何处。
“呵呵,也好也好,八闽这潭死水沉寂了二十年,是到了风起云涌的时候了。破而后立就在眼前,正合小生的心意。”想通了关节,秦臻不禁心神为之一轻,他嘴角含笑地自语着……
水澳城,指挥使公馆。
手里捏着一封火漆完好的信封,刘志急匆匆地推门走进公馆内,递给秦晖,说道:“大人,这是从京城送回来的消息。”
闻言,原本躺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秦晖猛然睁开双眼,眼中精芒闪烁,接过信封径直拆开,抽出信纸对着灯盏看了起来。
良久之后,秦晖冷不丁地开口:“哼,果然如臻儿所料,有人想在沿海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