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饮溪的眼皮一跳,好像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来,只来得及看到黑影扑倒人影的残像。
她甩甩怔胀的头,视线摇晃,重影连连,看不清眼前的人。她眨着眼睛,努力分辨她面前的人,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狰?”
男子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面前这个人类嘴里吐出,一层橘色火焰瞬间在掌心燃起。
陆饮溪终于从晕眩感中脱身而出,一看周围,心里忽然一惊——脚下本该杂草丛生布满碎石的小道全部变成了碎玉,玉道两旁簇拥着各种不知名的植物。道路中央站着一个面容冷淡的橙发男子,脚下有着淡淡的黄光。光晕所到之处,各色各样的花朵次第盛开,自花芯中流转出盈盈光华;精巧的琼枝瑶叶轻轻地左右摇晃,发出叮铃叮铃的脆响。一只只蝴蝶开始陆陆续续停驻在花间,安静地在其中明明暗暗。
这是她在梦中看到的——章莪山!
“呵……”
忽而有个女子发笑,陆饮溪侧头一看,那个跌在花间的女子丝毫不显狼狈,反而一手虚虚支地,另一只手顺了顺微卷如水波的蓝色长发,斜睨了一眼刚刚将她扑甩在地的男子,闲闲地道:“看到你激动的样子,真是难得。”
狰不发一言,也不曾对女子有任何动作,只是掌心火焰慢慢熄灭。寂静的空间随之陷入尴尬的凝滞。陆饮溪眼睛眨了眨,再眨一眨,看着男子冷冰冰无表情的脸,最终还是选择绕过他,看向那个跌倒在地却还一派如同在高档酒楼品茶般云淡风轻的女子:“那个,你没事吧?”
女子闻言一愣,抬眸看向陆饮溪,在确定这话是在问她时,随之用长长的绘满银色蝴蝶图案的袖子掩在口前,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真是有趣的小姑娘。”她优雅无比地站起来,整整身上轻盈的纱衣,往陆饮溪的面前走了几步。层层叠叠的郁丽纱裙下摆柔柔地拖在地上,像极了美丽的蝴蝶尾翅。但还没等她没走近陆饮溪,狰就横起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怕我伤她?”妩媚女子抬起手,用纤长的手指点了点他的手背,像蚂蚁爬树一样,让人看着心痒痒的。
狰冷峻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紧抿的唇间吐出坚硬的两个字:“你走。”
女子卷长的眼睫似乎有一丝微微的停顿,在海蓝宝般晶透的双眸间投下一片薄薄的暗影。她置于袖口的手微微收紧,忽而对着陆饮溪勾唇一笑,然后连同周边纷飞的蝴蝶一起化作星星点点的香屑,消散于无形的空气中。
馥郁的薰风回旋着淡去,陆饮溪按按额角,指尖微微的压迫感让她灵台渐渐清明。
“你是什么人?”
陆饮溪按压太阳穴的手指一顿,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橙发男子:“我?我只是个学生啊。”
“是人类?不,不对——”他一抬指尖,一朵火焰嗖地一下飞上了陆饮溪的头顶,一股焦糊味随之传入她的鼻间。
“起火了!”她慌乱地用手在头上一阵乱拍。虽然火焰顷刻就自然熄灭了,但她的手还是拍下了几点头发的残灰。本来就不好看的发型,这下子一定丑得像个妖怪吧……她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狰英气的双眉微微蹙起,盯着女子的眼神看似惊讶又像在困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真的是人类!”陆饮溪连忙举手澄清,以免男子又出怪招来试探她,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伤了总是不太好……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只是看到了漂亮的蝴蝶,然后追过来看,后来……就到这里了。真的!”她瞪大眼睛,似乎这样就会增加自己言语的可信度,“我真是追着蝴蝶来的,像做梦一样!”
他用犀利的目光把陆饮溪扫视了个遍,然后身形动了动,手指向她的方向抬了抬。
陆饮溪惊得迅速往后跳开。她的行为让狰的脸上显出一丝懊恼的神色。
“那个——”他顿住脚步,指了指她的头顶,“抱歉。”
陆饮溪的脸色更难看了——这头发是得烧得多难看,才会连妖怪都嫌弃!
“没关系。”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却也放下了。狰出口道歉,说明即使他没全然信任她,但也至少算是信了七八成。
“你身上,有上神的气息。”
“上神?”陆饮溪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汇。
他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用手掌覆上了她的头顶。
“净渡吗……”片刻的时间,狰已经了然,“之前我以为你是前来惩戒……妖邪的使者。所以才对你出手,十分抱歉。”
“妖邪,你是说……梦姬?”
“原来她早将名字告知于你了。”
“呃嗯。”在梦中知道的事情,也算是告知吧……
“忘了,你可是有净渡能力的异人。”他失笑摇头,面容竟意外地明朗。
陆饮溪也展颜一笑,安抚他的担忧:“放心吧,我只是路过。真的。”
“嗯。”他点点头,走到她跟前,说,“我送你出去。”
“好。”
陆饮溪跟在引路的男子身后,一路安静。
“咳……”太过安静的氛围,让陆饮溪忍不住干咳了一声,但是咳了之后却是更加尴尬的安静。
她一路走一路看周边的风景,这里的如画风景,也许别人一生都没有机会看到。
“原来我走了这么远。”
“章莪山的时空跟人间是不同的,没有章法的乱走只会永远迷失其中。”
“这样啊……”
在陆饮溪绞尽脑汁寻求话题的时候,狰却意外地发话了。“您已经知道我跟她的一切了对吗?那您觉得……”
嗯?陆饮溪歪头,疑惑,他却没有回头。
“算了。”他放弃了之前的话题,停下脚步,指着近在眼前的界碑,说:“出了这里,就能回到你原来所在的世界了。”
随着狰的话音落下,界碑渐渐泛起了一阵柔和的白光。
“谢谢。”陆饮溪向狰微微鞠躬,走向了白光所在。
“那个……”陆饮溪忽然回头,对静静站在身后的狰微笑,“有时候,我觉得,遵从自己的心会做出更正确的决定吧。你一直在困惑的问题,这是……我的答案。”
遵从自己的心么……
狰看着眼前微笑着向自己挥手的女孩,她的样子在一瞬间跟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重合了……
以往总是微锁的眉间,因为这句话,这个人,而放松地舒展,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容。
白光像有质的白棉花糖,松松软软地包裹住她的身体,到处软绵绵地不着力。她怯怯地睁开眼睛,里面除了白色,什么也看不见。她像在游泳一样挣了挣手脚,忽然一下像果冻里的果肉一样挤到了棉花糖外,对外界的感知突然回到了身上,像重生一样。
影影绰绰的树影,,杂草丛生的小道,还有伫立在黑暗中的澄心亭。
亭子里的石桌上,她放在石桌上的仿古灯正发散着温暖的樱草色光晕。
她回来了。
陆饮溪站在台阶下发愣,之前的一切好像一场异常真实的幻觉。
“呼……”
啊!——
一阵阴风吹过耳背,陆饮溪被惊得半死!
“呵呵呵!”几只水蓝底色银边的梦蝶从草丛里飞起,靠近,围拢,然后一个人影由模糊慢慢清晰,一身华服的梦姬出现在了她面前,笑得花枝乱颤。
“真好玩,呵呵呵!”
陆饮溪无语地看着这个年纪不知道比她大了几百年的精怪,扶额:“你怎么会出来?”
梦姬没有回答她,只是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撇撇嘴:“这里真丑。”
陆饮溪看着她,没搭话。
“喂,你觉得这里漂亮吗?”
“我觉得挺漂亮。”
梦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忽而又捋捋如瀑的头发,笑得媚人:“那比我的章莪山又如何呢?”
陆饮溪沉吟了一下,说:“那里很漂亮,像仙境一样。”
“呵呵……”梦姬掩口而笑,斜睨着陆饮溪的宝蓝色眼睛充满了迷惑人心的风情,“你到过仙境吗?”
“仙境应该是在天上吧,说不定我死后可以上去看看。”
“哦?”梦姬似笑非笑拖长着语音的尾调,“上去以后,也许会后悔呢。我这章莪山,比之你们人类心中的天堂可完全不逊色。”
“是吗?”陆饮溪笑笑,低声说,“只可惜它不是你的仙境吧……”
“怎么不是呢,这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地方,会比章莪山更美了。”
陆饮溪直视着她的眼睛,微叹一口气:“章莪山再美,也还是让你觉得寂寞啊。”
一瞬间,梦姬脸上闪过一丝被看穿心事的狼狈跟恼怒。她冷笑一声,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两手抱胸,盯着陆饮溪的脸:“他刚刚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挺多。”
“挺多?”梦姬反问过后侧过脸不说话,但是陆饮溪从侧面却看出了她表情的僵硬。
“嗯。说得最多的就是一个女人。”
“没想到,呆子也会跟别人说女人。看来我跟他相识千年的我,却还不如只见过一两面的你。”她遽尔转身,向陆饮溪急冲而来,“原本不准备杀你,但是……”
“这样吗?本来想告诉你一个关于狰的秘密的,现在我又突然不想说了。”
纤长的葱葱玉指停在陆饮溪的眉间,不再深入一寸:“呵,你怎么肯定我会想知道?我告诉你,我对他的事根本不在意。”
“如果说,他的秘密跟你有关呢?”
随着这句话的脱口而出,两人之间的空气都静止了——
陆饮溪抬起头,明亮的眼睛从散落的发丝阴影里露出。她看着梦姬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睛,郑重地说:“他想知道,你对他是爱,还是依赖。”
“什么?”
梦姬喃喃,妩媚的眼神沉静下来,原本像宝石一般湛透的瞳色便像海洋的一样蔓延开满满的悸动。
“相爱,还是依赖,谁又会在意呢……对吗?”陆饮溪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替她说出了答案。
“你独自留在章莪山的日子,他也一样寂寞。”
“那又怎样呢,当初离开的人难道不是他吗?”梦姬自嘲地笑了笑,看向陆饮溪,“这些是他告诉你的?”
陆饮溪揪揪自己的耳垂,笑了笑,说:“算是吧。我们的能力不是很像吗,你可以窥探记忆,我可以感知人心。你们的事,我想我也算知道一些。”
“呵呵,你真的很特别,也很危险。”梦姬点在陆饮溪眉间的手指骤然加重指力,却又忽然放开,然后看着陆饮溪眉间印下的一个红印咯咯咯地笑开了,“算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今天就饶你一命。”
“那就多谢大人饶命了。”
“呵呵呵,不必多礼。”梦姬笑靥明艳如春花:“我要回去了,我想我们还会再见的。”
“好,后会有期。”
白光冉冉亮起,复又化为梦蝶的精怪梦姬,安静地消失在了初秋的微凉夜风中。
陆饮溪转头看看身后,洗髓路静静往黝黑的山影里延伸,看不出任何异常的痕迹。
真是个奇妙的夜晚啊……
她望着端端正正摊在桌上的稿纸,忍不住喟叹一声,然后提起雕花灯笼往宿舍走。
不知道门禁时间了呢?一会如果要爬墙进去可不容易啊!
陆饮溪抬头看着已经升到头顶的月亮,忍不住头痛……——————————————————————————————前天被越南拉网线的大叔放鸽子,昨天白跑了一家搜不到WIFI的咖啡厅,今晚才能发文,实在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