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国主席设有两排十案,有资格接待外臣的皆是四品以上大员,东边宾客席设有一排五案,五国来使各占一案。
坐在宾客席上最靠前的是一位白头白须的长者,看样子年龄已逾古稀,身形却十分端直硬朗,他正低着头细细品茗,专注平和,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他的身后立着一个面容不清的青衣书童,只是看起来身形稚嫩,应该年纪不大。
简姜暗自猜测着。
再下来一人就是之前她打量过的蓝衣中年,此时此刻他正静静欣赏着大殿中的歌舞,执杯不饮,有几分沉醉怡然的样子。
第三张食案是空着的,旁边仅仅立着一位侍酒的小宫女。
后面两个座位分别坐着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男的一袭竹青宽衣,外套一件狐袄身形仍然有些纤瘦,正在安静吃着点心,那女子静静正襟危坐等待着宴会的正式开始。
悄悄打量着对面的五国使节,看到这里,简姜就纳闷了,为何五国宾客能随意喝酒用膳,而他们这边非得等到皇帝来了才可动筷?哎,古代礼节真是繁琐。
其实,整个大殿之上,简姜无疑是最突兀的一个,尽管她躲在沈萧身后,却躲不过有心人的目光。
简姜装作没感觉到向她频繁投射来的各种目光,她只扮演好一个小孩子的角色就行了。
想到她不仅是家眷而且还是个孩子,理应在偏殿另设的家眷席上的,而不应该让她处于大殿正席上和六国官员打照面的,这样的安排极其特殊而且不合理。
“爹,为什么我能坐在这里?我都不认识各国的大人们。”终于,她忍不住扯了扯沈萧的袖子,低声问道。
“皇上的安排,不必多想。”沈萧平稳地回答她,心中却再次揣测皇帝的用意,竟然把一个孩子放在风尖浪口上,莫非真要对沈家赶尽杀绝。
“那为何二叔和三叔没来赴宴?”
“他们二人的品阶不足,是以未能来六国宴会。”沈萧轻轻将右手放在女儿的头上,无声安慰,皇帝虽然想收回沈家部分的军权,但是在六国的战场上却少不了他,并且他有的仅是个女儿。
此时大殿中的丝竹管乐已停,舞姬歌女纷纷退下,却传来一阵粗重的笑声:“哈哈哈,诸位皆是丰乳细腰美人在侧,没想到沈将军却好垂髫小儿在怀。沈将军的喜好独特,本王子敬你一杯!”
极其挑衅欠揍的声音!简姜闻声望过去,刚才空着的第三张食案现在已经有了两个人,粗犷的男子,妖娆的美姬。
那大笑着敬酒之人正对沈萧而坐,在夜色烛光的映照下,粗犷的轮廓分明,厚厚的胡子长及两腮,随着他的开口大笑抖动不停,他头顶上蓬松的栗色头发蜷曲着,后脑勺稍长的头发被绑成两条粗辫子搭在两肩,一身厚重的羊毛大衣衬得他身材非常魁梧。
外邦人的容貌特征和穿着打扮,正当简姜皱着眉头观察那人的时候,他“呼啦”一下站起身来,拥过一旁斟酒的美貌姬妾,惹得她惊呼一声,他却浑然不觉,像一座小山一样举杯朝沈萧走来。
这一下子,他和沈萧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连简姜这个附带的小人儿也开始心惊起来。
“夏国二王子远道而来,敬酒与沈某,沈某岂能拂了二王子的好意。”沈萧亦站起身来,他长身而立,竟给人以利剑出鞘之感,他端起案桌上的酒杯,随之与夏国二王子柯雷硕坦荡碰杯,一饮而尽。
二人充满仇恨与杀意的目光,一触即散。
随后,沈萧却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让侍女再为他斟一杯酒,也朝柯雷硕举杯:“二王子风流人物,诸多美人在侧侍奉,自当传为佳话,沈某如何能相提并论?况且,二王子说笑的垂髫小儿,正是沈萧之女,可当不得那姬妾之名!”
沈萧这话说得极冷,众人再看他面色如冰,他举杯好似举剑,便知他被柯雷硕轻慢辱及女儿所恼怒,再想到殷国与夏国,柯雷硕父子与沈家几代人的仇怨,那可是大国纠纷,血海深仇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王子素来喜好中原文化,又怎么会拒绝美人的情意呢,哈哈!”柯雷硕看着沈萧冷冽的神情,为自己贬低他暗自得意,又一把将怀中的姬妾推向他,同时夺过姬妾酒壶豪饮道,“既然沈将军不是美姬作陪而是女儿在侧,本王子又怎么好独享美人恩呢?让美人伺候将军,沈小姐来陪本王子,将军可好?”
闻言,沈萧大怒,甩袖拂倒扑来的美姬,手中的白玉酒杯化为碎片,美酒哗哗洒落,酒气弥散,他的目光如利箭一般直射向柯雷硕:“二王子怕是无福消受儿女的天伦之乐吧。”
正当各国之人在心里惊呼,此二人会立马刀剑相向的时候,简姜之前偷窥未遂的蓝袍锦衣中年男子却悠然走到对峙的二人中间,其余三国在座使节看去,此人乃是离国丞相薛仕潜。
“呵呵,沈将军莫恼,令爱乖巧可怜,眉宇生辉,珠玉之姿,小小年纪便隐约有着我朝前贵妃的倾世之貌,薛某亦有一女如同令爱一般大小,却资质平平。沈将军有女如此,连薛某都有些眼红,可不,竟也惹得二王子好生羡慕啊!”
薛仕潜一边夸赞道,一边和善地笑着,取过侍女手中的酒壶与酒杯,为沈萧重新倒了一杯酒,又将自己杯中酒饮尽,复又转头对柯雷硕道,“不知二王子被沈将军羡煞,可否也想生个如沈小姐一般美貌乖巧的女儿啊,哈哈。”
“那当然,本王子如今只得几个调皮小儿,盼着能有沈将军的好福气,得一掌上明珠,薛丞相此言可是戳到本王子的心窝了啊,哈哈哈哈!”语罢,柯雷硕傲然看向沈萧,在众人面前对他歉饮一杯,随即大摇大摆踱步回到自己的食案后坐好,其间并没有朝简姜看上任何一眼。
无论大殿中央的话语多么激烈,当沈萧离开身边时,简姜便低着头安静地坐在软垫上,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有自己知道,她紧紧攥着衣服的双手指节早已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