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沈萧之女沈念锦,端方秀雅,品性纯贞,实为与太子良配,特赐太子妃之凤冠。然念其年幼且尚无母教导,特命皇后教养太子妃至其及笄之年,方与太子大婚。太子妃十日之后即进宫,钦此。”
当圣旨下到将军府之时,简姜才彻底清醒过来。
“爹,皇上他为什么要赐这门婚事……”
沈萧坐在书桌前,视线错过那卷明黄刺眼的圣旨,落到他面前的女童身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兼之日常习武,一年多过来,她的身高猛窜,头顶已经高过他的书桌,那张圆圆的小脸也变得更加瘦长精致,眼睛却一如既往的清亮透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便是忠。”沈萧把昔日父亲说给他的话,今日讲给自己的女儿听。
宽大的书房里一片静谧。
窗外,微暖的春风拂过,吹得枝头零星的梨花飘落,在世人看来千树梨花落是美景,但于梨花而言,落下即难逃碾落成泥的命运。
嘎吱——娉婷的蓝衣女子推门而入。
“将军,这婚事真无回旋之地?”穆清从偏房走进来,只见书房中的二人默然相视,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水,走到沈萧身边,“将军,喝杯茶吧。”
“出去。”沈萧未看她一眼,仅冷声道。
穆清端茶的动作一滞,随即神色如常地将茶盏放在书桌上:“一入宫门深似海,况且珠珠的身份如若被人发现,只有死路一条。”语罢,她即转身离去,临行前看了眼简姜,目光中满是担忧与怜惜。
“娘亲……”轻唤一声,却无力让这辈子的母亲为她做主。
待穆清走后,书房又恢复了刚才的静谧。
简姜突然觉得心中好堵,憋闷得特别难受,感到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压抑,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胸口闷闷地疼了气来,身体不自觉地蜷成一团。
沈萧发觉到她矮下去的身体,心中一惊,立马起身离开座椅将她抱住:“念锦,你怎么了?”
“爹,我好难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为难了……我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的,我也不想来的……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呜呜呜……爹,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好想回家。”简姜躺在沈萧怀里,揪着他的衣襟痛哭起来,她厌恶这个充满禁锢与皇权的世界,可是无法挣脱快然离去,唯有大哭以发泄胸中阴郁。
这一次,沈萧没有再安慰她,只是看着她痛哭流涕,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眼中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久久不语。
“沈念锦,你早已不是离国公主,从你改名易姓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要背负起我沈家的荣辱兴衰。我可以宠你,但是你不可以恃宠而骄。你可以衣食无忧,也可以颠沛流离;你可以荣冠天下,也可以为天下笑,甚至性命难保。”
沈萧冷冷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小脸上仍然涕泗横流,“在这个世道上,没有人能够天真无忧地活着。而且,活着就得付出代价。”
沈萧抱着她走到门口,毫无意外看到外面站着的女子:“你们母女俩,都需要好好想想。这十天里,不得踏出院门一步。”
简姜站在地上,看着那高大而冷硬的背影远去,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天塌了一般,身边的穆清紧紧拥着她,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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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殷国太子与大将军沈萧之女结亲的事,传遍天下,殷国君臣不和的流言不攻自破。
六国聚会还在殷国都城长安继续。
第三日的时候,殷国皇帝带领众使节去皇家狩猎场狩猎。夜宴时,众人烤肉喝酒之际,六国勇士比武助兴,其中最精彩的莫过于殷国大将军沈萧对战夏国二王子,最终二人点到为止,打为平手,当晚两国的气氛激烈而又异常和谐。
是夜,六国人马皆在狩猎场边上的皇家行宫住宿。
在这场聚会中,殷国无疑表现出来的尽是霸主姿态,无人能否认其国富民强的现状,卓越的战斗力,亦凌驾于其他五国之上。在多国并立的时代,强者为尊,弱者俯首,顺理成章。
夜色浓黑如墨,四周草木繁茂,虫鸣声声更显寂静。
两旁明亮的宫灯还亮着,屋子里显得格外敞亮。软榻上摆着一副棋局,两人正在对弈。
“皇上这招棋下得好狠呀,臣进不得退不得。”季初白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白玉做的棋子,看着棋盘上步步紧逼滴水不漏的黑子,无所谓地将白子放回棋罐里,道,“不玩了。”
“好你个无赖,下不过朕就不玩了,哼。”孤温孝佯装生气,瞪着对面的人。
“哎呦呦,皇上您的棋艺倒是高超,但也要考虑一下对弈之人的棋艺呀。臣多年来就这等水平,皇上又不是不清楚,况且臣又不喜欢这玩意儿。”季初白当真无赖地笑起来,“呵呵。”
“噫,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棋艺不精,数年来都没长进,枉费跟朕下了这么久的棋,连朕的一招半招都没学会。”孤温孝好笑地看了看他,随后摇摇头,端起手边的茶,“就连棋品也是一如既往的差。”
“皇上您以前没有儿媳妇的时候,也挖苦臣,如今有了儿媳妇,还要挖苦臣。这没道理啊!”
“你倒是朕肚子里的蛔虫,朕想什么你都知道。”孤温孝放下茶盏,敛了笑容,“不过,这个儿媳妇能够牵制住沈萧,朕倒是很高兴的。沈萧数年孤身一人,不续弦不纳妾,就连朕都以为他清心寡欲,无牵无挂,没有拿捏他的东西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这个还未长成的美人就已经迷倒英雄了,哈哈。”季初白配合皇帝笑过过后,又接道,“皇上您说,这沈念锦的年岁和沈萧妻子亡故的年数相近,莫非真是他的亲生女儿?”
“不对,沈念锦才刚满七岁,那沈萧妻子已亡故八九年了,这中间相差一年多呢。”闻言,孤温孝思索后摇头。
“皇上,这孩子到底几岁,谁说得清。何况,沈萧如此冷情冷性之人,为何偏偏对此孩童如此宠爱。”季初白看着灯光下皇帝的面孔忽明忽暗,不可置否。
“不可能,沈萧妻子从未怀孕。”孤温孝斩钉截铁道,抬头看到季初白微微惊异的表情,顿时觉得不自在。自己一个皇帝对大臣的妻子是否怀孕都知道得如此清楚,着实不好意思,咳了两声后,皇帝低声道:“沈萧身边有朕的人,那沈念锦的身份不日朕自当知晓。夜已深重,丞相既然不想下棋了,还是回自己屋中歇息吧。”
“皇上亦请安歇,微臣告退。”季初白缓步退出皇帝的屋子,唇角微扬,勾起一个妖异的笑。
帝王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对再忠心的臣子,皇帝都会留着一招的狠棋的。
这夜里,行宫之中不仅只有殷国皇帝屋里的灯久久亮着。
景国林太傅白日里并没有参加狩猎,夜里也无睡意,于是吩咐书童伺候他写了几张大字,也亮了一阵子的灯。
“师父,这个‘沈’字似有被困之势。”青衣书童一边磨墨,一边品评林太傅的字,他的脸背对着灯光,暗暗的看不清晰。
“是吗?可是这‘沈’字上面的盖形太宽,将下面的笔式困得太过,使之无法伸展?”林太傅指着宣纸上的“沈”字,端正楷书,墨色黝黑。
“徒儿以为如是。书右部时,当遵从‘天覆者,凡画者皆冒于其下’之法则,然制约太过,即有头重脚轻,跌倒之势。”青衣书童认真答道。
“嗯,说得在理。细细观之‘沈’字左边三点亦有不妥,‘三点法,以下点提锋与上点驻笔相应’,然下点驻提锋有偏差,不完全与上点相应,亦有离心之势,使‘沈’之一字失其协调。”林太傅抚了抚长及胸口的白胡须,一脸怅然,“而今,为师的字大不如从前了啊。”
“无碍的,师父以后多练练字即可,只要师父测字的本事依旧。”青衣书童默默收起那张纸,将其放进灯罩中烧掉,“今夜品字,徒儿亦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