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寝宫名为琼禧宫,设在皇宫东南,是原来太皇太后居所的一间侧殿,为先太妃居住,原来的正殿多年未修缮,已显老旧之色,先帝欲为太后修建新殿,太后不喜奢华,又不耐搬去其他宫殿等待新殿建起,便就地择了一间侧殿作为居所,太后在此一住便是多年,正宫娘娘的大殿反而一直空落着。
锦清在琼禧宫门外站了半天,才有个小公公通报,通报半天后,才出来告知太后还在午睡,又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人叫她进去。
锦清跟随来人进去,过了好几度月亮门,只见一座灰墙红瓦宫殿坐落在绿树掩映间,公公把她带进去,到了门外便离去了。
锦清在门外道,“造办处锦清求见太后娘娘。”
“进来。”内室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谢娘娘恩典。”
地上铺着上好的波斯绒毛地毯,脚踏上去悄无声息,像猫儿一样,锦清不紧不慢进去,到了太后跟前,眼前只见一截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裙摆,头未敢抬,径直地跪了下去。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说话。”
抬头只见一个宝相庄严的女子,眼脸微阖,半依在一张软卧贵妃椅上,斜披着一件宝蓝色坎肩,年约在四十间,不过保养得宜,仿似不过三十出头。
“你是锦清?”
“正是奴婢。”
“上前几步。”
锦清依言上前,低眉垂敛。太后微微睁开眼,盯了她半晌,突然笑道,“你的胆色不错。”
“奴婢不敢。”
“说吧,你有什么事。”
“奴婢前来请罪,奴婢奉命清点造办处贡品库,发现少了一只玉指环。”
太后道,“你刚才呼我‘千岁千千岁’,连这点小事都要让哀家操神,我还怎么‘千岁”!”
“奴婢自知卑贱,一死不足以抵罪,奴婢死不要紧,让太后娘娘为此烦忧,奴婢百死不赎。”锦清听到太后冷哼连连,接着道,“所以奴婢此行除了请罪,还带来一个解决法子,如果不能令太后满意,奴婢甘受责罚。”
“说来听听。”
“那玉指环光芒虽不及太后万一,但毕竟是乌兹国上贡之物,价值连城,奴婢闻太后娘娘一向俭衣节行,是**表率,所以奴婢斗胆猜测,太后要那只玉指环不为己用,是作为他用。”
太后看她一眼,又阖上眼皮,“接着说。”
“听闻侯国公夫人去年府中有喜,这时小世子也已经诞下了,太后与侯国公兄妹情深,想必也很想见一见小侄孙,奴婢猜测玉指环是赠给惠夫人及小世子的见面礼。”
“那又如何?”
锦清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奴婢以为,这枚玉指环,与其太后赏赐给小世子,不如让皇上赐福小世子。”
太后睁开眼来,似乎在思索。
锦清顿了顿,语气更加谦恭,“侯国公连年征战在外,为朝廷立下功劳无数,可惜连奴婢深在宫中也懂得盛名之下,谤也随之的道理,太后一心想让侯国公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无非是为国公征战在外,不必遭谗言绊手绊脚,而此时正是个机会了。何不让小世子进宫来,一来小世子在宫里会得到最好的照顾,二来,让皇上见见刚刚出生的小侄子,也好定定皇上的心。”
锦清话音刚落,猝然听到一声破空而来,只感到颊边一丝冰凉,随即便是太后软卧边短桌上的夜光杯掷在红木屏风上,砰然成碎片。
“大胆刁婢,你撺掇哀家将亲侄孙送入宫为质,你竟以为哀家会听了你的花言巧言去?”
锦清惶恐道,“奴婢该死,奴婢以为太后娘娘宽厚仁慈,肯庇护奴婢,不然奴婢失职致使丢了贡品,单凭这一点,太后只需吩咐一句就能奴婢丢了性命,断没有奴婢还在太后跟前放肆惹太后生气的份,所以才斗胆进言,枉自以为投桃报李。”
太后许久才躺了下去,语气平静了不少,“没错,哀家要你死,只是一句话的事。不过,哀家倒是想见见你,你知道这是为何?”
“想必是奴婢是造办处的人,却不奉召私下去见宫中禁足的妃子。”
太后冷笑道,“你倒是拎得清。”
“昔日兰妃恃宠,对太后不敬,早为宫中侧目,如今落魄,宫里多的是等着落井下石的娘娘,何劳太后亲自出手?何况,奴婢听说,医之道,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兰妃纵然算得上旧伤,已不足为患,何苦重新挑起,好教皇上再想起,反招了皇上起疑,伤了太后与皇上母子之情。”
太后脸色稍霁,漫不经心地拨弄手上的泊金嵌翡翠粒护甲,“你说的投桃报李又是怎么一回事?”
“奴婢与造办处的宫女穆伶一同进宫,幸得太后福泽庇佑,才得以在宫中安身立命,奴婢自当感激,不敢说为太后效劳,只说任太后驱使,以图报答。”
太后唇边勾起满意的微笑,口中却淡淡道,“大胆贱婢,竟敢妄自窥测天家之事,下去,哀家不想再见到你。”
带她进来的公公匆匆跑进来领了她出去,看她的眼色十分怪异,锦清这才摸到颊边一丝血痕,想起那只夜光杯子,想必此时脸已破相,扯扯嘴角笑道,“倒是可惜了那只杯子。”
锦清回到造办处的云霁院,云霁院是一个大院子,里面一溜七八间平房屋子,全是造办处宫女的住所。冬青正在院子外头抹眼泪,一见到她,使劲扭过头去。锦清叫了一声“冬青”,她不肯答应,扭过头去,转身就进了东侧穆伶的屋子。
锦清终究没有进去,在外头站了一阵子,抬眼望着这个居住了三年的院子。眼看四月快过,春天的花就要开到尽头,院子外头的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她望着凤凰花出神,此凤凰,不如彼之凤凰,在宫中只是寻常的树木,在宫外却是百姓人家喜爱的仙子树。眼见天快黑下来,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次日,锦清上值的时候,刚到造办处,便感受到各种异样的眼神。吴谨公公见了她抱歉道,“锦清姑娘,可真对不住了,事情成了这样,穆伶这丫头我也不忍心再罚,可是事情总得有个人担着。”
“穆伶在我跟下当差,出了事,我责无旁贷。”
吴谨道,“你明白最好,刚刚得的令,内务府调你为上书房宫女,你下个月就去报到。”
锦清这才明白各种艳羡妒忌交加的眼光从何而来,上书房宫女无任何品衔,却是直接负责皇上衣食住行,天天得以面见圣颜,宫龄久了还可在上书房伺候。吴谨分明是明贬暗升,难怪招人嫉恨,看来非要断了她的退路,她不答应是不行。
锦清平静道,“谢公公。”
吴谨意味深长道,“你是个聪明人,太后一向爱重人才,希望你日后行事也如今日一般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