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要是知道我睡醒过来,一切都变了,那我宁愿一睡不起。
他们说,我的四姐死了,他们说,我的家被火烧了,他们还说,我的爹爹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烧死了,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我总觉得这是我做的一场噩梦,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个梦就会醒。
但是我等了好久,这个梦确确实实的存在着。再也醒不了,我每日都在沈家的后院里,想着刺桐开花的样子,姐姐们大抵嫌我碍事,都去忙着家里的事情,只有唐逸陪着我。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该难过,或者说看多了亲人的离开,我麻木了。
我想不到那场大火烧的轰轰烈烈的场面,想不到那么多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或真心或假意好得不得了的家仆在大火中死得多凄惨,我想不到我的四姐是怎么被谁残忍的杀死的,我也想不到我的爹爹是死是活,但是我却能在睡梦中看到熊熊大火中他们的身影,能听到他们的哭喊呼救。
我醒了就不愿意再睡了,因为我受不了看着他们在我眼前死去,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无能力的感觉,每个晚上,我都一遍一遍的看着,然后很平静的醒来。陪伴我的只有屋子里的烛火,照亮满屋的寂寞。
我看见五姐站在我的面前,我看见沈伽蓝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我的名字,三姐流着眼泪。我觉得这是梦,他们都是虚幻的,我多想闭上眼一直奔跑,只要不回头,就能闯出这个梦境。
可是,却是一巴掌打醒了我。向来只有我打别人的份,怎么难道是平日里我作孽太多,今日遭了报应?这一巴掌疼醒了我知道这不是梦,可是我只能无力的抓着眼前的人,唐逸。
“你累了。”唐逸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温度跟重量。他是我的救命稻草,我不愿意放开他,姐姐们就由着我了。
昏昏沉沉几日之后,我也终于愿意认清楚事情的真相,我想我要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跟姐姐们说出来,当然除了六姐,因为我对她真是有忌惮,就冲着她诡异的笑容。我就心惊胆战。
本来约好了和五姐一起去醉花巷找三姐和阿若姐姐的。半路上冲出几个来者不善的人来说要我们交出解忧酒的秘方,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么?保护伞倒了,谁都想得到这个秘密。冷酷如我爹,他死都不会把真正的秘方交出来。
唐逸将我紧紧的拥入怀中,我却安逸的闭上了眼睛,贪恋着一丝的温度和熟悉的墨香,这一刻他属于我,他保护我,我想我现在死了也值得。因为有这个人曾这样不顾一切的用他的身体护着我。
五姐很快解决了那两个喽啰,轻蔑道:“就这两个货色也配问本小姐要秘方么?”说罢扭过头看着我们:“走吧,莫让三姐等急了。”她心情也不好,但是相同的是我们还在一起。
五姐推开醉花巷的后门,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可是我看五姐也是皱着眉头,我想这就不是我的问题了。越往庭院里走血腥味就越浓重,熏得人一阵阵想作呕。
我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血,能染红一切……到处是那些曾经鲜活妖娆女子的尸体,莲池里的水就像本来就是红色那样,可是我记得半年前,那是散发着荷香的清水。女子形态各异的或做躺倒在地,就像天然的艺术品,可是她们不复生前的媚态,而是一具一具干巴巴的尸体,她们的血都被放了,五姐说那是一种蛊虫,嗜血蛊。我没有见识过它的厉害,但是我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也不得不信。
然后我看见了我的三姐,她笑得是那么好看,她那样的笑颜,就像夜间盛开的昙花。她的手紧紧握着阿若姐姐的衣角,恍若阿若姐姐只是与她开了个玩笑一样,阿若姐姐趴在桌子上,背上插着一把刀,地上血流成河。三姐,你们终于是在一起了。
再也没有人阻止你们了,再也没有人抢了你的阿若,三姐在刺桐树下,一袭男子的劲装,威风凌凌:“若我是男子,必得阿若一人。”阿若姐姐第一次见三姐便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三姐说了这样一句我们都以为是玩笑的话。谁知道阿若姐姐她记下了,而且一记就是一辈子,三姐虽不是男子,却也做到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们都错过了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只为了守护心中的爱,即使爱的这样辛苦,即使这爱不被世俗所认可,可是她们还是爱了,义无反顾。
我不知道三姐是怎么样跪在夜里霜寒露重的青石板上,三天三夜,请求爹爹不要将她嫁出去,阿若姐姐怎么寻死觅活虐待自己让醉花巷的老鸨不将她卖给王都的贵公子。她们都曾这般不愿意离开彼此,连死了,手还是没能握在一起。
我含着眼泪,握起三姐已经冰凉的手,拉起阿若姐姐的抚琴满是茧子的手,放在一起。五姐狠狠的抽泣起来:“我不会放过杀害姐姐们的人。”我此刻不觉得醉花巷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女子一定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恋人,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在一起,我觉得我以前没有资格来评断她们,因为她们爱过,伤过。
“五姐,如果有来世,让三姐和阿若做鸳鸯吧?”我笑着问五姐,我的双手站满了阿若和三姐的血,冰冰冷冷的,再没了什么温度,老天,三姐和阿若姐姐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这样她们就可以在一起一辈子了吧?
五姐温柔的蹲下,含着眼泪,为三姐整了整衣襟,把阿若姐姐放到三姐的怀中:“霜儿……”她的声音压抑着不可名状的悲伤:“鸳鸯不好的,……苦命鸳鸯你有没有……听说过?她们爱的够苦了……”
“那么,比翼鸟呢?”眼泪抑制不住的落下。“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霜儿,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你原来这般阴险?”五姐忍着悲痛还要来说教我,我们都知道,这样三姐才不会伤心,三姐和阿若从不喜欢我们哭哭啼啼的。她们真是一类人。
“双生草”唐逸从后面忽然冒出一句,他低沉的声音显示出他也觉得悲伤。“同生同死,一株枯萎,另一株不久也亡。”我终于是忍不住,扑到五姐怀中痛哭起来,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让我们家破人亡?
燃着的该是烽火狼烟,该是我们复兴家族的斗志,可是此刻眼前燃着的是我的三姐和她心爱的人。“三姐曾经说,她有一天要带着阿若姐姐,去天涯海角,看遍名山大川……”五姐抽抽搭搭。我这才知道,三姐不是贪财,她是在为自己和阿若的以后做准备,可是她贪财归贪财,她贪了一辈子,却还是什么也没有,那些钱都被她用来接济一些穷人,捐给受夏旱洪涝的地方,路上遇到不平的事情,还有我经常缠着她要东西。
三姐,下辈子你可别再遇到我了,我说不定就是一个注定不祥的人。我看着手中三姐和阿若的骨灰,一狠心将它们从山顶挥洒下去,一阵阵大风吹过,我扭过头,不忍看白色的粉尘被刮散,却无意间看见了六姐装模作样的假哭和沈伽蓝心痛的安慰,我更是一阵一阵的难过。
悲伤了许久,我也不知道什么日子是什么日子,陈墨枫来看我了。“我三姐已经不在了,陈哥哥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呆呆的看着湖面发呆了好几天了。
“我跟三翾,生死之交。她如今出了事,我不能坐视不管。她一定想要查出真相,复兴你们冷家的,她没法做到的,我替了她。”他说的坚定。
“放着你的风流日子不过,却要来趟这趟浑水。说不定日后,你连性命都堪忧。”我终于舍得抬眼看他一眼。多日不见他邋遢了许多。
“是生是死,我命由天。我只做我该做的,霜霜,也望你珍重。对了唐逸的病情,已经好转了。我相信,不日,他就能想起来一切的。”他临走的时候不忘记告诉我这个消息。真好,他记起了全部,就要离开了。他有他的使命,有他的生活,干嘛去要一个并不属于你的人来参与你的生活,一切由天就好了。
我犹豫了许久,终于觉得,是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五姐和陈墨枫,我不相信六姐,不相信沈家的人,我身边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五姐和陈墨枫。
我没有留下四姐的什么东西,只有她送我的簪子,二姐送我的书册,三姐送我的玉佩,大姐送我的衣衫。还有她们共同留给我的回忆和满满的爱。我守着这些,她们就在我的身边,不曾离开。
“有什么话不能在沈家说?”五姐很是诧异我将他们叫到茶楼来,更不是隔墙有耳?
我在纸上写道:笔上交谈。而后,放进身边的炭火里,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