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大地上，瑞雪普降，冬季的寒风轻柔的吹落树枝上的积雪，白塔楼静默的耸立在密林之中，展露着它那被雕饰而成的贵气，银白色的天地又恢复了往日的风貌。
“咔嚓”一道狭长的裂缝出现在光罩的顶部，一阵碎裂的声音响过，小伺看着眼前晶莹剔透的光壁碎片，滑过身旁，同自己一起从半空中坠下，反射着太阳的余辉，折射出美轮美奂的多彩虹光，衬着蓝天的底色，这么美，却是自己即将被摔得粉身碎骨前的最后瞬间。
惊恐的眼睛，求助的望向身边的少年，那头乌黑的长发正随风飘扬，清澈的眼眸失神的望向远方。
“扑通”屁股传来一阵的巨痛，眼前的景物看着眼熟，木质的地板，十几根撑梁立柱，这里不就是刚被毁得面目全非的白塔楼七楼嘛。
一股寒风吹过，小伺望向窗处，那白衣少年正站在大敞开的落地窗前，凝视着天空。
窗外，那一抺红艳的纸鸢还高高的飞扬在白色的天地间，飘忽着，如梦似幻。
刚才的那一场天塌地陷的激战，那恐怖如炼狱般的场景是否真实的出现过，还是那只是自己晕厥后的一场梦，小伺的头脑开始有些混乱。
突然尾椎骨火烧火燎，小伺不由自主的向前蹭去，还没完全化形的尾巴被咯的生疼，“嗷嗷”叫了两声。
被凭空拖拽的小伺手足乱舞，如磁石般被吸附在含霜的身后，随着他的移动，屁股着地的向着八楼蹭去。
从楼梯上被颠的浑身乱颤的小伺可算停了下来，赶忙站起咧着嘴揉着自己的粗尾巴，还没完全从上楼梯的颠簸中缓过味来。
含霜环视了一下八楼，有榻有桌，屋中摆设既井然有序又整洁大方，很显然是平时霾娘娘与灼荆经常呆的地方，地板的正中一个阵型图案的焦灼印痕，还在冒着一点黑烟，应是用来召唤那阴兵所用，榻首，一个用来挂铜钟的支架，空荡荡的摆在那里。
见此，含霜心有感触，不想多留，起身就向顶楼走去。
这回小伺不用催，连赶几步紧跟在含霜的身后，也向楼梯处走。
第九层，一上楼第一眼就看到正厅之中，赫然摆放着二十八支艳红色的巨大纸鸢，想是他们在这延寿堂，服役的二十八年，每年都会放上一支到天上，大厅正中间，灼荆与霾娘娘的肉身，并排的躺在地板上。
含霜向那二人的肉身走去，小伺不知是跟还是不跟，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象从前一样，挂在楼梯扶手上好了。
含霜俯下身，那二人沉静的面貌都很安详，样子更象是睡去而不象亡人。
又看向围在屋子一周，被直立放置的二十八个巨大纸鸢，随手拿起一支，只见上面写了一段话：
是谁在这冰天雪地中放着风筝，牵扯着、仰视着，只向天空投去可望却永不可及的牵挂。哪怕深知前途艰险，哪怕结局粉身碎骨，哪怕永世不能相见，风筝的悲剧，放筝人的守望，等待……
娟秀的笔迹，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应该是霾娘娘写的。
什么意思呢？想证明些什么吗？为了证明灼荆不在霾娘娘这，她也在等待着灼荆，还是为了证明他们相恋的二十八年呢？不得而知，也许就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知晓这情人之间的秘密与默契。
“二十八支，加上窗外的就是二十九支，三十支，三十年，就只差一支了……”含霜自语着，心中想到，他们就算真能离开这个地方，在这纷乱繁杂的世界里，难道就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可这边的小伺在听到含霜的轻叹后，出声道：“是三十支，最后一支霾娘娘在今年就提前命下人做好了，只不过她没让摆出来。”
“哦，放在哪里了？”
“在桌案后的壁柜中。”小伺说完，从扶手上下来，熟门熟路的打开一扇超大的落地壁柜，从中杠出一支快有一面墙大的醉红色纸鸢。
“放到地板上吧。”
小伺依命做了，而后自动自觉的又将自己挂在了楼梯的扶手上。
含霜看着那巨大的纸鸢，眼神空洞的出了会儿神后。极尽厌恶的一把将掌中的白骨剑随手一丢，那样子彷似他丢的不是一件上古至尊宝器，而是一件废铜烂铁。
铿锵几声，已变回枯骨色的白骨剑被摔在地上，溅起几道火星，将地板划出几道乱痕。
含霜转身走到窗前，将手向前一推，小伺就又是一阵的心惊胆颤，九楼朝向正门的一整面墙，全部被含霜掀翻出去，顿时一大股凛冽的寒风夹带着大块的雪片，和着墙砖倒地卷起的烟埃，袭了进来。
含霜回身，将灼荆与霾娘娘的肉身，分别放到那巨型纸鸢上，右手一翻，一股气流便将纸鸢浮起，反手一挥，悬空的纸鸢便托着那二人，顺着刚被震空的房间破口处飞出，迎着冬日的阳光，压着白雪皑皑的素淡，飘向天边的太阳，划出一道真正的灼艳。
半晌，小伺看着含霜站在窗前的背影，也不敢轻率打扰，只好在那里挺着。
含霜彷似察觉，扭过头向小伺笑笑，招招手让他过来。
小伺连忙笑容可掬走上前来，哈腰鞠躬道：“多谢大侠不杀之恩。”
含霜轻笑出声：“我有说过不杀你吗？”
小伺刚浮现在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失魂落魄的盯着含霜，屋内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一阵大风吹进屋内“当”的一声将一支纸鸢吹倒，惊的小伺一个冷战。楼外的风雪渐紧，顺着没了墙面的大窟窿，刮了满地都是，雪很快便在木质地板上融化，弄的湿滑一片。
“别紧张。”含霜离开窗口，缓步向小伺踱了过来：“不如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三局两胜，只要是你赢了，我就放你走，不过要是我赢了。”含霜笑呵呵的看向那小伺：“那就对不起了，这白塔楼就做你的墓地吧。”
“玩，玩什么？”小伺哆嗦着，结结巴巴的问，三魂已没了七魄。
“嗯……这个我没怎么想好。”含霜皱眉环视着室内：“玩点什么呢？”正巧看到那存放纸鸢的壁柜中，有一盒很新的牌九，顺手拿起，想想又放下，口中喃喃道：“赌博的东西，我不怎么在行。”面露难色，转头对小伺道：“这样吧，由你来定，你说玩什么，我们就玩什么。”
小伺一听连忙道：“真得由我来定。”
“对，由你来定。”
“那好，就玩牌九吧。”这小伺平时本就好赌，在妖界更是成天介的泡在赌场中混吃喝，没事就好研究千术赌技，总撺掇着这里的下人家丁跟他赌上几局，好能诈点零花钱用，而对这牌九更是再熟悉不过了，心想：你仙术无人可比，可你赌术未必能及得上我，如若加上运气，我兴许还能有几分生机，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含霜不会出千作弊并能信守承诺的基础上。
“牌九吗？”
小伺看着含霜麽棱两可的样子，生怕他会出尔反尔。
“好吧，就依你，不过玩的痛快点，直接摸牌比大小。”
“唏哩哗啦”将牌倒在地上，两人就坐在蒲团上，开始了第一局，洗牌，抓牌，小伺刚要看牌，就听含霜道：“哎，等一下，光这么玩没什么太大意思。”
小伺就铁青着脸，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他又要玩出什么新花样。
“不如，再加点规则进去。”
“加，加什么？”
“嗯，这样，三局两胜，第二次赢才决定你的生死，可头一次要是你赢了，你可以问我个问题，可要是我赢了，我就要你身体上的一件器官。”
“什么？！器官！”小伺毛骨悚然的颤声道：“你，你要是，拿走了我的重要器官，那，我跟死，也没什么两样了。”
“放心。”含霜打着手势，宽慰道：“我要的器官，保证你不会死，只不过，会变成个残废而已。”
“…………”
小伺微抖的翻开手里的牌一看，心就凉了一半，看来今天这点子真是背到家了，没有一副对子也就算了，竟小的只有两点大，这不明显离输不远了吗，心虚的抬眼看了看含霜，见他仍是一脸平静，也看不出他到底摸到的是个什么牌，更觉肝颤，脸上一痒，用手一摸，竟连汗都下来了。
含霜抬眼看着小伺：“亮牌吧。”
小伺哆哆嗦嗦的将牌摊开，低着头看也不敢看含霜，却听到。
“这把我输了，你赢了。”
什么！？小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一看地上含霜抛下的牌，竟只有一点，心中大喜，看来他是真得不会千术，这样我就先胜了一局，只要再胜一局就……
“说吧，你想问什么？”
小伺拿眼偷瞄着含霜，其实他有一个从一开始就想问出口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
“蜀山派掌门，须臾道长的入室大弟子，含霜。”
“嗯？”听了这个答案，小伺的眼珠子差点没瞪掉罗，蜀山派，那个响彻三界的正义大宗门，怎么会有一个这么邪门的徒众，而且竟然还是掌门的入室大弟子。
“好了，这次该我先抓了。”
小伺拿着第二副牌，是信心十足，要知他此次摸到的是仅次于最大的第二大牌花，双天牌，小伺喜上眉梢，除非你会拿到至尊宝，否则我赢定了，要知道我只要再赢一局，就万事大吉了。
“我亮牌了啊。”这次没等含霜说话，小伺就抢着先把自己的牌亮了出来，洋洋得意。
“不好意思，这次是我赢了。”含霜风淡云轻的说。
小伺的眼睛又一次直了，只见丢在自己面前的可不是一副至尊宝嘛，整个人瘫坐在了蒲团上，向地面倒去。
“哎，你别晕啊。”含霜对那正在翻白眼向后仰的小伺喊：“我要的东西，对你来说少了也没什么大碍。”
“啊，是吗？！”小伺连忙掰直身子，惊喜的看着含霜，可转念一想，自己身上的东西少了哪样也不行啊，他这不明摆着是在戏耍自己嘛，便又颓了下去。
含霜看着小伺那变幻不定的表情，觉得好笑，淡淡道：“我就要你那条没化净的尾巴。”
“尾巴？”小伺是一头的雾水，回过头看向自己那条又粗又长，还泛着绿鳞的尾巴，心道：他要我这尾巴能有什么用，转头疑忌的看着含霜。
这小伺本是一条蜥蜴，尾巴天生就具有再生的功能，含霜取了他的尾巴，对他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
含霜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演武堂内到处都是刀枪剑戟的，顺手从墙上摘下一柄普通的大刀，绕到小伺的身后，随着他的一声惨叫，一根粗壮的大尾巴，血淋淋的滚落在地，龇牙咧嘴的小伺只顾心痛的盯着自己的尾巴瞧，全然不知含霜手中的那柄大刀上，正有一段诡异符文从刀身渐渐隐去。
“给。”
一颗灵气充盈的棕色丹药滚到小伺的脚边，小伺拿起一看，上边还闪着金色的颗粒。
“吃了它，就没事儿了。”
小伺嗅着香气浓郁的丹丸，心想：他要是想杀我，用不着这么费事的诓骗我吃毒药。便一口吞了下去，立时觉得神轻气爽，连伤口也不疼了，回头再看向身后，刚才还鲜血直流的创口，已然基本愈合了。
“接着来。”含霜搓洗着手中的牌九道。
第三局，小伺在坐卧不安中结束，他很“幸运”的赢了此局，捡回了一条小命，狂喜中的小伺，在含霜的注视中冲下楼梯，冲出楼外，霾娘娘和灼荆都已经成死人了，他也不用再为他们干十年活，来偿还自己所欠下的巨额债务了，也不用害怕中老大等那些个大爷，平素里再来欺负自己了，现在的自己是真正的自由人了，又可以回到妖界吃喝嫖赌，过那的滋润小日子了，真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咕唧”砸到了自己的脑袋上，不但在那场高手对决中存活了下来，而且还得了个天大的便宜。
含霜站在楼上，看向林子中欢天喜地乐疯了的小伺，跑远了的身影，握着牌九的手微微一抖，那刚才还是硬梆梆的用牙骨做成的牌，瞬间变成了纸屑，身后的一整副牌更是碎落的成了一堆黄色的符纸。
轻风过，含霜手中的黄色纸屑，顺着指缝被吹散到空中，纸屑飞扬中的白色身影更显飘逸、挺拔。
“轰隆隆”从最初到现在，天空中就只打了一声闷雷，雷声过天地又是晴朗的一片。
含霜看向白塔楼前的林子，风吹过落下一连片的雪，渺茫的白色中，静谧让一切凝固。只有偶尔从树上落下的雪块，让人领悟这天与地并非美的虚假。蓦地，白色中一颗耀眼的鲜红，象眼中流出的一滴血，深深的印进寒冷纷乱的呼吸中。纸鸢的红与残雪的白，静默的在身后排成一排向含霜压来。
阳光收走了他最后的一丝暖意，转身隐觅进云的怀抱。
含霜轻声自语：“回到人界，我就又可以做回一个普通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