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五六天挑桶儿泥,陆静芝感到全身发困。白天要做重活,晚上又跟余剑飞做了戏水鸳鸯,夜里一觉直睡到天亮。妈妈喊她起来吃早饭,她嘴里答应,身子却不肯动。妈妈再次喊她起床时,队长陆立贤已经喊工了,“静芝呀,今日你不下田,七点钟准时到大队部开会。”陆静芝听了这话又睡了过去,直比平时又多睡了一个钟头。
吃过早饭,陆静芝换了一件春节穿的红灯绒上衣,脚蹬布页底鞋子,头发上抹了点梳头油,油光光的如同过年一般。她来到大队部里,束玉茹已在那里看报纸。“今天叫我到大队部开的什么会?”陆静芝捋了捋刘海很是直接地探问道。
束玉茹酸溜溜地说:“有好交易给你了,我们这些人想翻了肠也弄不到啊。”
陆静芝听了她这么一说,感到有些不好受,便要往外跑,却被进来的庞大队长喊住了,“唉,静芝,你别要跑,钱支书一来就开会,会上还要布置你做事。”
陆静芝只得返回身子,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
渐渐人都到齐了,钱元顺坐在北边太师椅上,黄振林和钱俊荣坐在旁边长凳上,陆静芝坐在乒乓球桌子的东边长凳上,束玉茹则仍旧坐在西边的椅子上,庞元昌跑坐到陆静芝的北边。公社科长史云彬走了进来,钱元顺随即坐到乒乓球桌子西边的一张空椅子,叫史科长坐到太师椅上。
史科长坐下来说道:“钱支书,你把篇文章读一下。”
钱元顺接过报纸读了起来。史科长讲过话后,钱元顺随后作了分工。他本人负责二队、九队,大队长庞元昌负责四队、五队,民兵营长钱俊荣负责六队、七队,大队会计黄振林负责一队,妇联主任陆静芝负责三队,团支书兼治保主任束玉茹负责八队。钱元顺又向陆静芝交代当前工作,全大队育龄妇女要进行一次普检,要保证一个不漏,全部过场。他要求束玉茹协助陆静芝做好这项工作。
陆静芝接受了任务,便马不停蹄地展开工作,先是让各队会计将育龄妇女登记造册,而后她到各队会计跟前将名册拿来,接着就配合公社医院下来的医生,对育龄妇女进行普检。在此期间,先后两次抽空到三队转田。晚上三队开社员会,要她到场作一番指导性讲话。
陆静芝从三队公房出来,打着电筒往庄走。到了北头正要准备过河上河东,钱俊荣出现了,招呼道:“静芝,我们一起过河吧。”他拉着绳子将船拉靠了岸,说道:“上船吧。”陆静芝上了船,准备到另一头拉绳,钱俊荣喊道:“我来。你拉绳,会把你的衣袖给弄湿了。”
船靠上东岸,钱俊荣让陆静芝上岸,而后自己再弃船而上。陆静芝打着电筒,低头直跑。钱俊荣喊道:“静芝呀,你跑路快的,做起工作满投入的。唉,眼前妇女普检,人可多呢。好在我们大队干部中还有位女干部,这就是束玉茹,她多少也能帮到你点忙。”陆静芝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唉,静芝呀,你一个人跑夜路,没有人陪你,你够怕啊?”钱俊荣心怀叵测地说。
“我又不曾做什么坏事,在自己熟识的家乡土地上跑路,有什么可怕的呢?”陆静芝不软不硬地说。
“静芝呀,我说规矩话,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家?”钱俊荣似乎很诚恳地说。
“啊呀,你要做事忙都忙不过来,我还要你送我,岂不给你麻烦又添麻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好,我自己跑回家,不要你送了。”陆静芝委婉地拒绝道。
钱俊荣还想跟在陆静芝后边跑,不料东边来了三四个女子,只好悄悄避开。对面问道:“你是哪一个?”陆静芝答道:“我是静芝。啊,慧明,你们现在还要上哪里去?”李慧明笑着说:“我们几个姐妹听说你上了三队田里开社员会,想下田带你的。”陆静芝激动地说:“太感谢你们了,姊妹深情,令我终生不忘。”
周婧丽说:“士玉、粉桂她们跟我说的,老大慧明叫我们晚上九点接你,所以我们四个人就来了,没想到你散会散得这么早。”“开会开得死长做什么?社员们白天里做活计已经够累的了。把话说掉,事情研究好,早点散会,早点休息。”陆静芝朗朗地说道。
五个人一同进了曹粉桂的家,上初中的男孩伏在桌上做数学作业。陆静芝上去望着他写,忽然说道:“曹进高呀,你这道数学题做错了,方程不应该这么列,前边要加个括号,做起来才不错。”男孩仔细对照了一下,用笔划掉,重新做了一下。陆静芝鼓励道:“曹进高是个聪明学生,一说就晓得了。”
李慧明笑着称赞道:“静芝妹子,你离校已有三年多了,考究在学校里学的东西还不曾忘掉,不简单不简单。”陆静芝谦逊地说:“我碰巧会做这类数学题,所以能看出点儿小问题。会做些数学题,也没什么大了不得的,与你李大姐相比,我就差远了。”
周士玉说:“我们的陆静芝是八十岁老头的长胡子绕到耳朵边上,谦虚得很哩。”周婧丽接着说:“人们说,过分谦虚就是骄傲。四姐姐你也别怎么谦虚了,我们做妹子的都佩服你文化水平高,就是不曾也像大姐姐一样,到学校里做个教书先生的。”
曹粉桂说:“是的嘛,好多人都说你讲话水平高,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要是让你当上大队支书,肯定能把我们翟周大队搞好。”
陆静芝摆着手说:“俗话说得好,捧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没什么大能耐,为人处世只求两条,一求能把我应该做的事情做好,尽可能做得出色些;二求过个平凡人的生活,不受任何人管制。唉!我这两条又不算怎么高,现实可就是不遂我心意。”
李慧明笑着说:“静芝呀,你不曾学过辩证法。人就是处在矛盾中生活的,有时过得顺畅,但有时也会遇到顶风逆水,管你怎么用劲,船就是撑不上前去。好了好了,静芝呀,现在才九点钟,弄个夜餐吃一下,好吧?”陆静芝说一个人拿一块钱出来足矣。周婧丽随即跟周士玉到屠户唐大龙那里买肉。
曹粉桂吩咐道:“静芝呀,你跟我到小菜地上挖点青菜和大蒜。大姐姐李先生,你给我拿二斤米淘一下烧饭,米在大瓮里。”
五个女子齐动手,夜餐很快就烹制出来。桌上放了一大碗青菜烧肉,一碗大蒜炒茨菰片,一碗布页炒韭菜。周士玉见锅子里烧的饭并不多,便笑着说:“粉桂呀,你怎么就拿了这么点儿米,还不够我一个人吃掉的。”周婧丽竖起一个指头,说:“三姐姐,你吹牛皮也不能这么吹呀,你的肚子哪是通了海龙王呢?”周士玉亮起巴掌,说:“婧丽,不相信的话,我们两个就来赌这个东东。”
陆静芝摇着手说:“你们俩别要赌这个东东,赌了没好事。输的人破了点小财,还是小事。那吃的人把身体吃伤了,可就是一世的患。三队会计殷春才在刘维宝结婚的时候,跟杜长锁赌东东,吃一淘箩的饭,当时吃下去没事。现在呢,得了胃病。还有张海荣吃点刀,一碗吃了下去,结果拉肚子拉了半个月。我劝你们俩别要赌这种死吃的东东。再说晚上也不能吃得过饱,否则对身体没有好处,只有害处。”
李慧明说:“我们女的碰头简单,花不了多少钱,吃得美美香甜的。哪像那些小伙头子吃起来瞎吃,光酒就要每人喝上半斤,还要弄两包香烟烧烧,高兴起来还要通夜玩牌赌钱。”
周士玉说:“我吃起来是个大饭桶,一顿要吃两大碗饭,我妈妈说我是个饿杀人投的胎。不知怎的,吃得多就该有劲的,弄得好的,竟然还没有读书出身的静芝耐做呢。”
陆静芝笑道:“士玉,你这就撒白了,你的力气比我大得很的。……慧明呀,吃过夜餐后,你把帐给扎一下。”
李慧明吃好后,算了帐说道:“我把帐说一下,二斤肉就是一块四角六,一斤布页五角钱,一斤半茨菰二角四,二斤米算六角钱,大蒜、韭菜、青菜三样,就算六角钱,共计三块四角钱。”
曹粉桂说:“大蒜、韭菜、青菜不算钱,是我家小草地上栽的,不过烦了手皮栽了一下。”陆静芝说:“亲兄弟,明算账。要算钱。慧明呀,还有油盐、生姜、酱油这些佐料也要算钱,依我看呀,一塌刮子,算个三角钱吧。”曹粉桂不肯把佐料算成钱,周婧丽坚持要算钱。周士玉见她们二人争执,便说道:“粉桂呀,我看这样吧,佐料就算二角钱,也不能叫你吃亏。……这样一来,就总共用掉三块六角钱,还余一块四角钱。钱就放在你粉桂手里。我看明日晚上,我们五个人再来碰一下头,煮二斤鸡蛋,蘸盐吃,好不好?”曹粉桂拍着手说:“我家已余了二十几个鸡蛋,二斤不得少。明日晚上,你们人都到齐了,我把二斤蛋往锅里一摆,放些水,烧开了就能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