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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09 戏里戏外(下)

林优不想叫她梅阿姨,因为,这个女人,是她的“梅老师。”

几年前,让林飞一夜成名的那部电影,这位梅老师是最大的功臣,而在林飞和林优的母亲婚姻出现危机前,这位梅老师,则以教导林优学习小提琴为由,经常出入林优他们的家里。

其实,有那么一段时间,童年时期的林优很喜欢这位梅老师,然而,当发现自己的父亲,为了这位梅老师而选择离开她和她的母亲后,年幼但比同龄人早熟很多的林优,默默地告诉自己,她再不会喜欢梅老师。

她不喜欢梅老师,可是,她和梅老师依然是师生。

初中至高中,皇家电影学院的附中,被校长亲自邀来学校执教的梅老师,是林优所在班级的唯一班主任。

梅老师很看好林优,这是全校公认的事实,她关心林优,对林优特别,然而,这份特别,除了个别几个和梅月交好的教授知道真正的内情外,其他人都只是单纯地以为,那不过是一个老师爱才的表现。

而林优,在所有人包括她的父亲看来,她对梅月,很尊敬。

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她和梅月之间,表面上的相处,相当和谐,可惜,如果有人仔细观察林优望向梅月的眼睛,会发现,那里面根本没有任何的温度。

在林优的内心深处,她不过是把生活当成了剧本来演——不需要提供真心,只要知道,怎样的表情、话语、动作,能让所有人接受,从而得到她想要的结果、达到她预期的目的,便够了。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8岁以后的林优早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在戏里,还是戏外。

照着自己给自己设计的剧本,她用她母亲教会给她的东西,扮演一个听话的好女儿——那个女儿有着聪明的天赋,肯努力的性格,会乖乖地按照父亲的期望,一点点地完成她注定的人生,站在聚光灯下,追逐她想要的精彩。

她是为演戏而生的木偶,明明胸口的那个地方,冷得像冰,表面上,却还是可以装出甜甜的笑容,唤着自己早已不想尊敬的人:“梅老师。”,装出一脸自信的笑,向自己最恨但也最崇拜的人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们林家人,除了会拍感情戏外,动作戏也一样一流!”

这样的人生,她活着,好累,连自己的心都看不见,独剩下一股倔强的空壳子,支撑着一具行尸走肉。

当一个人,连喜、怒、哀、乐都成了伪装,那么这个人,还剩下什么呢?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答案。

恍惚间,病房的门开了,有人焦急地跑了进来,穿过她透明的身体,一把扯下那块刚盖上的白布。

白布被扯下,没有呼吸的“她”再度暴露在空气里。

看清“她”的模样,那人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惨白了一张脸,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往后退着,浑身都在发颤。

女人披着一头散发,身上穿着一件睡衣,很明显,她是被人刚从睡梦中挖起来的,可能是接到消息后心里太过焦急,女人出门的时候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发了疯一般地直接往医院赶,甚至,她脚上的拖鞋还因为赶路赶得太急,而掉了一只。

林优愣愣地看着那个人,看着那个此刻如疯妇一般,毫无形象可言的女人,那个……一直以来,她最讨厌最讨厌,却在表面上,一直一直告诉她:“梅老师,我好喜欢你!”的女人。

“梅老师,我好喜欢你!你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梅老师,你做的饭真好吃!”

“梅老师,如果你和爸爸有了孩子,会不会……不再疼我了?”

“梅老师,我可不可以……不要弟弟?”

“梅老师,我们就这样一直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其实,认真想想,8岁之后的她对她说过的话,天真的、无邪的,无一例外,全是骗人的。

唯一的真话,现在想来只有那一句:“我可不可以不要弟弟?”

“小优……小优……”梅月瞪着双眼,下一秒,像受了刺激般,拼命地摇着头,“不、不!那不是小优!那不是小优!不是!不是!一定是医生弄错了!一定是医生弄错了!”话说着,女人拔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声叫着:“医生!医生!”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个连脸都被火烧得看不清的人,怎么会是小优呢?小优长得可好看了,哪是此刻躺在病床上的焦炭能比?这家医院是怎么回事?居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她要投诉!她一定要投诉!

看着女人像是得了失心疯般,大叫着要去找医生的背影,林优的心情,五味杂陈。

是她的演技太好了吗?所以,让梅老师打从心底疼惜了她?

她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无意识地随着女人的脚步,飘了出去。

“梅月,你别这样!冷静点,梅月!”手术室外,周杨眼疾手快地伸手,从后拉住情绪已然失控的梅月,红着眼,不停地劝着。

“放开,你放开我!让我去找医生,我要去找医生!里面那个明明不是小优,他们居然打电话骗我说那是小优!你放开,我要去告他们!我要登报告死他们!”梅月拼命地在周杨手中挣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落下。

看着这样的梅月,林优张了张嘴,无意识地喊了一声:“梅老师!”

她的声音,没有人能听见,梅月依然哭着、喊着,继续疯狂地挣扎,周杨死死地抓着情绪崩溃的梅月,不停地劝着她冷静。

渐渐地,梅月终于停止了发狂,神情呆呆的,像个木偶。

周杨按着她的肩膀,叹息一声,终是将她的头压进自己的胸前。

梅月背对着林优,埋首在周杨的怀里,许久,她的肩膀无意识地颤动,呜呜地哭声在寂静的走廊上听来格外悲戚,

空调吹得很冷,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闻着令人窒息。

林优的胸口开始发闷,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更没有勇气去看那个被绝望笼罩的女人,她迅速地转过身,向着同女人相反的方向飘了出去。

医院的大厅,一排排冰冷的座位上,此刻同样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杨小念抱着剧本,靠在另一个女生的肩膀上,默默地抽泣。

剧组里的其他人,或坐或站,纷纷低垂着头,面上的表情一片黯然。

没有实体的林优,愣愣地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一个多月的相处,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开口承认,但是,她无法否认的是,她喜欢和他们合作的感觉。

“对不起……”她飘到他们面前,即便知道他们不可能听得见,她还是有耐着性子,对他们每一个人,都说了抱歉。

她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剧本才完成了三分之一,她便抛下了他们,毕业作品的展示,她没有办法陪他们走到最后,这个遗憾,最终只能是遗憾。

她一一和他们说着对不起,完全透明的身体,自他们每个人面前飘过,直到最后,她来到角落,和那个独自呆在角落里的少年面面相对。

少年背靠着墙,一个人站在那里,幽邃的目光紧紧盯着手里的手机,不知道在翻看些什么。

林优好奇地凑过去,只是,当她看清手机屏幕上出现的一张张照片后,不觉面露愕然。

那些……那些全是她的照片!或坐、或站、或在戏里、或在戏外,共同的是,那些照片无一例外都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拍而成。

她不觉有些发愣,讷讷地抬起头。

近在咫尺的距离,少年的脸,显得英俊而性格,他垂着眸,不知厌倦地翻看着手机里的相册,表情是难得的专注。

林优默默地看着他,想起这段日子来两人间的相处,虽然交流并不多,但是,如果可以,她想,她是愿意记住他的。

恍惚中,医院的门口,又传来一阵骚动,

又有谁被抬下救护车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病床,让一群医生护士风风火火地推去了未知的手术室。

如一阵风般,那群人从林优的身边经过,擦身而过的瞬间,一只白皙的手,无力地向外垂落,一枚尾戒从小指上滑了下来,叮地一声落在地上,不远不近,刚好停留在林优的脚边。

林优注意到了那枚戒指,光滑的戒面泛着幽幽的寒光。

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下一秒,她只觉眼前一黑,突兀地失去了意识,视线里最后残留的影像,唯有那一枚刻着繁复花纹的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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