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笼罩下的泰远城,风蚀雨侵的斑驳墙面上,一支支带着火苗的箭矢在黑夜的空气中划出冰冷尖锐的厉啸声,叮叮叮叮,如蝗虫一般密密麻麻钉在城墙上。
一道道火箭就象黑夜中绽放的烟花,又如瞬息而过的流星,从城头飞过,带着狠辣的力道刺进守城士卒的胸口,穿透他们的头颅,收割走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撑住!都给老子撑住!”冷风呼啸的城头上,林宠提着大刀劈砍着飞矢,声嘶力竭地呼喊。
又一名士兵中了流矢,后背重重撞上城砖,喷出一口鲜血,仆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娘的!老子跟你拼了!”林宠冲动地扑出城墙,后颈领子被某股力道攥住,往后拽的同时锋利的箭尖擦着他的下巴呼啸而过,惊出他一身冷汗。
“你这个笨蛋!怎么这么冲动?!”向葵站在他身后,怒气冲冲地对着他吼叫。
林宠呆了一般看着她。
“看什么看?想死直接跳下去,这次我不会拉你了!”
“谁TMD想死了!”林宠不甘示弱地反吼回去,“我这不是,我这不是,看着揪心——”
“卧倒!”向葵按住他的头,两人交叠着仆倒在地。
城外响起沸腾的马蹄声,夹杂着蛮子高声的吆喝。
“老子要把这帮蛮子全部杀光!”林宠咬牙切齿,“肖五!”扭头冲着后面喊,城墙边缩头缩脑的一条身影躲躲闪闪地爬过来。
“公子,这次攻城的蛮子数量比前几次多了一倍不止,城下成片的火光,都蔓延到几公里以外,听这马蹄声估计骑兵也不在少数。若是他们连续强攻,泰远城缺兵少粮,只怕会守不住——”肖五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说道。
林宠瞬间沉默了下来,染血的脸上从来没有过的肃穆。
向葵也安静下来,从城头悄悄往下瞧,惊呼道:“林宠快看!”
林宠和肖五扒着墙头往下看。
城墙底下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喊声,浓重的血腥味滚滚直上,飘散在兵戈相击的空气中。
“蛮子在搞什么鬼?”林宠咬牙咒骂。
肖五的眼睛越睁越大,身体象过了筛般颤抖:“公子,公子——”手指哆嗦着指着下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矢不再盘旋在空中,天边渐渐绽开苍白的颜色,借着朦胧的亮光,看到城墙底下尸山尸海,竟然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呼喊哀号的平民百姓被骑着大马的胡卒从各个方向驱赶过来,一个接一个地杀死在城墙的墙根,尸身累积成柴垛,层层尸体竟叠成了直通泰远城的人梯!
所有守城的人都无比震惊地望着眼前残暴到极点的一幕,眼睁睁地看着自已的同胞,无论男女不管老幼,无一例外地丧生在毫无人性的刽子手手里。有不甘受死的青年拼死反抗,换来的是乱箭穿身,尸体被奔腾的战马践踏,血肉堕落在滚滚的泥尘中。
胡卒快意地大笑,汉人全体缄默。向葵攥紧了手指,这一刻这些没有人性的野兽被她果断地划到了敌对面。
“混蛋!畜生——!!”泰远城的城墙上蓦然响起狂怒的吼叫,仿佛连灰蒙蒙的天空都要被刺破,然后是一片压抑的低泣声。所有人都想到了逃难的痛苦经历,想到了死于非命的亲友故交。
胡卒借着人梯,已经逼近了泰远城头。
“杀了他们!杀光这帮畜生!”所有人被残酷的屠杀激起了胸膛的热血,士兵在城墙上勇猛作战,平民从城内不断地运送石块砖砾。两相合作,砍下了不少企图登城的胡卒。
一番战斗直至晌午落幕,胡卒没有讨到好,反而折损了不少兵士,于是鸣锣收兵。
守卫泰远城的所有士兵都不禁松了一口气。泰远城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消胡卒再加一把力,整个城墙瞬间就会崩塌,东面的墙角甚至已经被蛮子豁开,完全是靠着守卫的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填堵。
胡卒蓦然收兵,泰远城所有的士兵卸去最后一丝力气,全部瘫倒在地。林宠粗犷的嗓音因为呐喊过度变得嘶哑,握刀的手指不断颤抖,虎口鲜血淋漓。他的脸上满是风霜与鲜血,身上更是血迹斑斑。他对自已的伤完全没有感觉,急着去照顾身边受伤的弟兄。
城墙上,叶召带着小归和几名药童,面容严肃地游走在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伤员中间,察看他们的伤势,敷药裹伤。
林宠疲累地背靠着城墙呼呼喘气,染血的钢刀无力地丢在一边。向葵与他并肩靠在一起,两个血人对视一眼,眼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说不出的沉重。
向葵抬袖擦了擦脸,林宠望着她干笑,笑声无力:“小子,竟然在我面前装了这么久!”
向葵疑惑地看他。林宠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她的脸。
向葵恍悟昨晚跑出来本来就没在脸上多做掩饰,又经过早晨一番血战,白皙肌肤暴露无疑。她一点不慌张,还大方地对着林宠笑,林宠陪着笑了几声,也没有追究。
林县令一身鲜血地上了城头,关切地询问守城的士卒,对受伤的士兵嘘寒问暖。来泰远城这么久,向葵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传奇人物,不禁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林县令面白无须,身材中等模样斯文,待人接物老练,看得出来久经官场考验。他穿着一身染血的官袍行走在伤员中间,身后残墙断桓,灰鸦鸦的天空底下,陈旧破烂的旗帜迎风招展,沉重肃穆的气氛犹如一幅震撼人类心灵深处的战争油墨画。
“嗨!”林宠在她失神的眼睛前面摇了摇手指,取笑道,“我家老头子比我好看?”
林县令走到他儿子面前,象对待同仁一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里满是嘉许:“好样的!”再没有多余的话。
向葵看着林宠被随后跟来的林府仆役象对待宝贝一样地簇拥下了城头,林府姥姥迈着小脚踉跄地追过来,捉住他的肩膀就是放声大哭:“乖孙!宝贝!”林宠被一堆的莺莺燕燕环绕,周围的士兵善意地笑着,他吃不消林府女人的疼爱,囧得跟什么似的。
向葵撇了撇嘴唇,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地转头,酸溜溜地想,我在现代也有疼爱我的父母,也有争吵抢零嘴的兄弟姐妹,这些不算什么。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堵得慌。
漫不经心地从墙头望下去,看到城外的胡骑,骑兵林立,象一群密密麻麻的蝗虫铺展在辽阔的旷野之上,心里不觉地发愁。看胡骑此次来势汹汹,象是志在必得。老弱病残的泰远城,千人不到的边远小城,能否抵挡得了蝗虫大军的啃噬?
答案是否定的。
胡骑的前头,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身披遮蔽不了多少的皮毛,头上梳着奇怪的小辫子,光着膀子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对着并排站立的骑兵大声说着什么话。他的声音宏亮,音域宽广,举手投足有一种压迫人的气势。
他一呼喊,骑兵就跟着呼喊,他一振臂,骑兵就跟着举起武器。他是引导整队骑兵进退的灵魂人物。
向葵注视着这名汉子高大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为什么她觉得这名汉子竟然有一丝丝的熟悉?
“喏!”叶召走到她身边,不容分说地塞过来一只水囊。向葵也不推辞,拔开水囊塞子,就冲着嘴里倒了一大口。
清凉的水冲净了她脸上的血渍,叶召板着一张脸蹲在她身边,举起干净的袖子认真擦拭她的脸颊。
向葵不习惯叶召突如其来的疼爱,顿时跟林宠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也是一个字——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