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胡骑发起了第二次的攻击。这次不再是纯粹的试探与漫不经心的戏弄,而是势如破竹的凶猛攻击。东面砸开的豁口冲进来不少胡卒,砍翻无数民众。
千疮百孔的泰远城经不起再二次的鲜血洗礼,尽管有着守城将士众志成城的拼死决心,可惜抵不过漫山遍野的胡人铁骑。林县令率领残存的部卒与胡人浴血奋战,泰远城的平民更多的是竞相奔走。
城门没有破,却被城外汹涌的人流撞击得摇摇欲坠。守城的士兵用身体顶着门板,即使口吐鲜血也不肯放松片刻。所有人都知道,城破,等待他们的便是死亡!胡人绝对会屠城,而且不留一个活口,这是他们的惯例。
蛮子攻城太突然,以前只是经受流骑攻击的泰远城没有做好十足准备,仓惶之下林县令命令林宠带着城中百姓从西边城门逃生。离西门越近,厮杀呐喊的声音似乎离他们越遥远,林宠提着一颗心,带着几名士卒,缓缓打开了陈旧破败的西门。
吱吱嘎嘎的开门声响起,门外一片寂静。几名平民按捺不住激动心情,先行夺门而出。还未等众人松一口气,走出几米开外的人忽然顿住了脚步。黑暗之中只闻箭矢破空的声音,咻咻咻,率先出来的那几人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堵在西门的百姓登时吓得尖叫,出来的人又拼命往回挤,西门一时混乱不堪。静谧的城门口,缓缓走出一匹神骏异常的战马,马上一名披盔带甲的将士,左手双刃长矛,右手连环戟,一双黑眸淬着死亡的光芒,阴冷地盯住他。他身后黑压压一群黑甲骑士,无声无息地一字排开,给人一种阴森的压迫感。
“退回城内!全部退回!”林宠乍见惊变,脸色骇得苍白,拼命推搡众人回城。
黑甲将士长矛一挥,打马上前,所有的骑兵跟着行动,山呼海啸一般的马蹄响。所幸离开城门的百姓够机灵,见势不妙就往回跑,虽然被射死了几个人,靠着众人通力合作,还是把那一队的死亡骑士隔绝在了城门之外。
林宠吓出了一身冷汗,靠在城门上挪不动脚步。那面目阴沉的黑甲将士带给他前所未有的震憾,他身上那种阴冷的气息,更是如同一座大山笼罩得他透不过气来。
西门不能开,等于隔绝了众人逃生的希望。胡人仗着人多,如铁桶一般包围了这座孤立的小城。
林宠都有些绝望了。
林宠带着百姓奔往西门的时候,向葵正往南边拼了命一样地跑。
眼见泰远城快守不住,她才蓦然想起城内的两名难兄难弟。她已经和苻砚失散了一次,这次绝对不能再丢下他,死也要死在一块!
依照上次的记忆,她跌跌撞撞找到了裴带她来过一次的茅屋。篱笆墙七零八落,门扉大开,里里外外却空无一人。向葵失落地站在屋子中央,怔怔地不知该怎么办。
泰远城被胡骑围得滴水不漏,苻砚没可能逃出城外,同在泰远城,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他。茫然地穿行在混乱的街道上,身边是四散奔逃的平民,偶尔有鲁莽的人撞到她的肩膀,她只是踉跄了一下,复又茫茫然地往前走。
有人跑过她的身边,携起她的手一起往前跑。她不知所措地跟跑了一阵,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少年脸庞。“林宠……”喃喃吐出声。
“兵荒马乱的,你在街上瞎闯什么?”林宠不悦地拧眉,紧紧攥住她的手,因为紧张力气有些大。
向葵皱了皱眉,嘴唇掀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街上到处混乱,离他们不远的前方更是混乱不堪。
“林少爷!少爷——!!”汉子凄厉的嚎叫声蓦然划破昏黄的天空,连滚带爬地向林宠跑过来。
林宠顿住了脚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出了什么事?”
“蛮子!蛮子攻进来了!”
林宠脸色锐变,放开向葵的手,大步上前揪住汉子的衣领,大声吼道:“县太爷没有守住城门?蛮子攻进来了?”
汉子在混沌的尖叫声与奔跑的嘈杂声中,同样大声地回话:“不是县太爷守的城门!是北门!北边城门的士兵被杀了,城门破了!”
“奸细打开了北边城门,城外的蛮子打进来了!”
“是奸细!蛮子的奸细——!!!”
林宠无力地松开了汉子的衣领,脸色白得骇人。向葵听到奸细两个字,脑袋顿时轰地一声鸣响。
“士兵被杀了,城门破了!”汉子还在直着嗓子嚎叫,脸上的鲜血混合着泥尘,扑簌簌往下掉。
林宠抿了抿唇,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我们走!”
向葵往后退了一步,忽地转身,向着北面呼号奔走的人群迎上去。
“向葵!”林宠在身后吼叫,“你TM不要命了!蛮子攻进来了!你快跟我走!”
向葵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林宠咒骂一声,吩咐了随行的士兵几句,终究不放心她独自一人,咬着牙在她身后拼命追赶。
她孤单孱弱的身影川行在急于逃命的人流当中,就象一叶随时会被颠覆的小舟,看得林宠提心吊胆。几次试图唤醒她,她反而不理不睬,越发地往前赶。
眼见快到北边城门,林宠犹豫地停住了脚步。人流在这里有了明显的分界线,一边是奔逃的平民,一边是跃跃欲试的胡人军队。
生锈的门扉吱吱哑哑地开启,城外的胡骑如一窝乱蜂,瞬间涌进了泰远城,眨眼就砍翻了离他们最近的平民百姓。
屠戮的盛宴正式开始!
向葵双脚凝固在冰冷的泥地上,全身的鲜血已经冻结。那只她看过无数次的细白手指还搭在城门的门栓上,那双漂亮得不似凡间的灰蓝眸子隐藏在背光的阴暗处,越过屠杀与被屠的人群,似有若无地望着她,璀璨的眸子在黑暗中明明昧昧地闪烁,亮得惊心动魄。
“向葵!”苻砚看到她,冲着她喊叫,“到我这边来!”
林宠飞身上前,搂住呆怔的向葵,就地一个翻滚,躲过头顶呼呼作响的阔背弯刀,将她推到角落里。
坠落的疼痛让她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了?疯了不成?!”林宠冲她吼了声,对眼前疯狂的屠杀无能为力,牙齿都快被咬碎,“城破了!快去找地方躲藏!”
“向葵!”苻砚不顾裴的阻挡,向她忙忙地伸出手,神色急切,声音嘶哑,“快过来!”
过去?怎么过去?小匐打开了城门——是小匐打开了泰远城的城门!向葵满脑袋轰隆隆地作响,恍惚想起苻砚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我是那个被打杀的孩子,向葵你会站在哪一边?”
——向葵你会站在哪一边?
林宠蓦然揪着她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拽起,气极败坏地冲她吼叫,“那两个人,就是打开城门的奸细?是你认识的人?”
向葵呆愣地看着他,喃喃念道:“小匐——小匐——”
林宠猛地将她撇下,拾起一把滑落到脚边的长刀,奋力格开骑兵刺来的凶器。
泰远城城门被攻破,就好比封闭的瓶子打开了瓶塞,汹涌的海水瞬时就能把它淹没。就算是对战,军队也经不起骑兵凶悍的冲击,更何况是手无寸铁,血肉之躯的平民百姓。
胡骑肆虐,不断地有平民倒下,惨叫哀号声响彻整座泰远城的天空。飞溅的鲜血洒落在一垛垛土墙上,染红了墙角蓬勃生长的菁菁野草。
林宠半拉半拽着她,死命奔逃。以血肉之躯对抗整队胡骑,除非是他不要命了!
“我要去找小匐!”向葵骤然清醒过来了。
林宠锢住她乱挣的手臂,气得想敲开她的脑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要回去?你嫌命长了?”
“小匐,我要问问他——”
“我不管你小福还是小祸,现在你必须跟我走!”
“林宠!”向葵挣扎,嘴唇哆嗦地看着他,“他是奸细,蛮子的奸细——”
林宠手底下紧了紧,咬了咬牙,一言不发地拽着她往前走:“县衙底下有个秘密窑洞,老头子曾说过若是有难,可以暂时躲在那里!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