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石瞻这个最大的障碍,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向葵看到苻砚与一名梳小辫的高壮汉子窃窃私语。那汉子脸庞棱角锋利,眉眼带着战场上惯有的戾气,身上披着一件毛皮衣裳,象座铁塔一般端坐在马匹上。幸好那匹马够强壮,承托得住他的结实身板。
苻砚显然在与汉子讲她的事,汉子斜飞她那一眼,冷漠犀利,足够把她冻结在原地。
胡人军营中净是些怪人,向葵心中不免暗自腹诽。
苻砚很得汉子欢心,说没几句,汉子伸出手,类似宠溺地抚了抚他的头发。苻砚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接受。
向葵看得暗暗心惊,难道,莫非——不会吧!
汉子转向一旁候立的石瞻,脸上又恢复了冷漠表情。
苻砚禀报完毕,向着向葵走过来,脸上浮现抑制不住的喜色。二话不说,他牵起向葵的手,带她走向驻扎在城外的营地。
泰远城尸横遍地,腥臭难忍,胡卒自然不会在城内驻扎。游牧民族惯用的作战方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胡卒在附近安营扎寨,营帐已经搭建妥当,苻砚带着向葵走进自家帐房,营帐门口立着换了装束的裴,看见向葵过来只是掀了掀眼皮,没有半句搭讪的话。
向葵对他同样视而不见,擦身而过。昔日同甘共苦的伙伴关系,到今日为止,已经完全变了质。
士兵打了水送进来,向葵默默地就着水洗脸,苻砚递上毛巾,她沉默地接过来,没有看苻砚一眼。
苻砚坐在行军榻上,看着她微微叹气:“我知道你心里怨我——”
“泰远城那帮汉人居民,同你相处了几个月,就算养条狗,也会相处出感情来。我们就这样把他们屠戮殆净……”
“别说了——”她嘶哑地开口,声音有些颤。
“胡人与汉人自古以来都是誓不两立,你也看到汉人是怎么对待我们族人的。同样是屠杀,谁也不比谁好多少。”苻砚颇为无奈地轻叹,“处其位,必须谋其政,我也是没有办法。”
向葵想到林老太他们一伙人对她的愤怒指控,想到王大他们的谋杀,人家都把她当外人看,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苻砚?她呆呆地望着营帐的顶部,没有说一句话。
“别这样,向葵。”苻砚展开手臂,把她轻揽在怀里,动作轻得象碰触易碎的瓷器,“你这个样子,我真得心疼。那天你在城门口不理我,我以为那时候我会失去你——幸好,老天还是垂怜我——”
“你开了城门……”她讷讷地说道。
“是,是我打开了城门,我是奸细。”苻砚苦涩地笑道,“如果这样想让你心里舒服些,你只管怨我吧!”
她目光呆滞地转向他。一段时间不见,小小的少年似乎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他的脸变长了,下巴依旧尖得象锥子一样,总是氤氲水汽的眸子变得狭长,眼尾稍稍上挑,眸子里再也没有曾经的天真与稚气,饱含着风霜,完完全全地褪去少年的青涩,眼神成熟而坚定。经过沙场的历练,他的骨架逐渐长开,因为小时候的磨难稍嫌瘦削,却完全没有女气。身形高挑修长,裹着红色战甲,青丝挽在脑后,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人脸,意外地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战地美男气质。
什么时候起,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她?什么时候起,他的双臂能轻松地揽住她?什么时候起,她完全被遮蔽在他的羽翼之下?什么时候起,她站在他的身边,看起来竟象是男人的附属品?
现在,真得如同他曾经宣誓的那样,他会保护她。他现在站在她的面前,完全就是保护者的姿态,他有这个能力。而她,竟然沦为了弱者——
“小砚,不要勉强自已……”
苻砚抬眼奇怪地看着她。
向葵咬了咬唇:“那个胡人的头领……”
苻砚恍然大悟,忍不住扑噗一笑:“向葵,不是你想的那样。”
向葵疑惑地看他。
苻砚状若不经意地拾起她的手,包裹在自已掌心。向葵浑身一震,不露痕迹地往后抽了抽。苻砚没放,她只得全身僵硬地坐着。
“那个人,是我失散多年的叔叔,他的名字叫匐。”向葵震惊地看着他,他自嘲地牵了牵嘴角,“没想到吧,世上的事情竟然就有这么巧,我本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想不到他竟然会以这样惊人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叔叔被卖为奴隶之后,做过农人的长工,后又卖到贵族的府邸,替人家驯养马匹。那户人家被战乱波及之后,他与几个相熟的伙伴拉了支队伍,纵横北国疆土,越打越有名气。后来他的汉族伙伴帮他起了个汉族名字,姓石名阶——”
石阶?天哪,这石阶简直就是奴隶帝王石勒的山寨版!
向葵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问道:“石勒,不,石阶,他该不会还有个义子吧?”
苻砚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向葵你怎么知道的?叔叔的确收了一名义子,就是那个黑甲将士!”
咕咚!向葵咽下一大口唾沫,差点没被吓死过去。石勒,冉闵!她刚才就是从山寨版的冉闵手下逃出一条小命!那可是特别心狠手辣的货!颁个杀胡令,羯人全部死光光的主!
天哪,她居然跟山寨版冉闵过招了!说出去她自已都不相信!
历史在前面拐了个大弯,现在又进入她有些熟悉的轨道了。石阶就是石勒,石瞻是冉闵,那么眼前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苻砚又是谁?向葵皱眉苦脸地看他,石阶的侄子是叫石虎吧?那也是个残暴到天怒人怨的主,苻砚这么温良墩厚的孩子怎么跟那厮挂得上钩?不可能不可能!她不自觉地摇头。
苻砚脸色发白地看着她:“向葵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愁眉苦脸,现在又不停地摇头,她这是魔怔了吗?
“军医……”苻砚站起来就要叫人。
“别,别!我没什么事!”向葵赶紧唤住他,她就是想问题深入了些,这样都叫医生怎么好意思。再说胡人这边的医生她也信不过。
苻砚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寻思着是不是自已说错什么话,引起她这么大反应。
奴隶帝王石勒啊!向葵面上带着明显的震惊与不易察觉的憧憬,有生之年能看到石氏帝国的创始人,算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石勒虽然一样杀人如麻,相比较他后面的石虎石邃之流,仁慈到几条街上去了。
奴隶出身的帝王石阶,汉人养子石瞻,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苻砚,加上她这个变数,历史还会沿着她所预知的方向发展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