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向葵恢复了镇定,苻砚继续叙述与叔叔相识的过程,只是在说话的间隙不时狐疑地瞧上她一眼:“叔叔成名之后,汉人的官员巴结他,替他找到了姥姥,又到处寻找我的下落。我们在逃难的途中,很巧合地和叔叔遇见了,于是,我就做了他帐下的一名士卒。”
真是简单又辛酸的经历,向葵唏嘘。
“因为你想邀功,所以自愿来泰远城做奸细,打开城门与石阶里应外合?”向葵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地不可思议。
苻砚不安地瞅着她:“也不全是,我和裴一直沿途搜寻你,野地里找不到,汉人的私堡,我想试试——”
向葵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苻砚知她心里还有隔阂,亦不强求她一时能想得开,吩咐外面的人拿套干净衣服进来,准备了洗漱用品,打了桶水,便放下毡帘,走出帐外。
向葵洗漱完毕,再次缠上了厚厚的裹胸衣,为自已饱满的胸部默哀几分钟,也就撇过不去想。
日落西山,野地里昏鸦叫得人心里发慌。向葵用过了晚饭,一面忧心自身的处境,一面想到莫名其妙的未来,躺在行军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待到夜深时分,迷迷糊糊打了个瞌睡眼,就听到毡布掀开,清冽的晚风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卷进了温暖的毡房。
向葵蜷成一团毛毛虫状,只露出红扑扑的一张小脸,听得脚步声近,不由皱了皱眉。
脚步声停在她的行军榻旁,两个声音低声交谈,一人走出毡房,另一人就默不吭声地呆在帐内。
她听得声音熟悉,也就安心地放松了身体,眉毛都舒展开来。
感觉帐内那人在她榻前站了很长时间,然后,带点凉的手指落下来,轻轻捋开散落在她额上的乱发,象个家长一般亲昵地捋了几把,手指缓缓下移,缓慢摩挲着她光洁的脸颊。
她不适地动了动。
手指离开,床边的人影踌躇了会儿,走开了。
待到室内重归静谧,向葵慢慢睁开了眼睛,呆滞地望着毡房门口,感觉脸上有点烧。
苻砚……
上半夜本就不安稳,偏到下半夜毡房外面又吵吵嚷嚷起来,隐约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与哭泣声,还有士兵厉声的喝斥。
毡帘掀开,向葵一下子坐了起来,将进来的人吓一跳:“出了什么事?”
“没事,抓了一批俘虏。”苻砚轻描淡写掩过去,“我已经吩咐了他们轻一点,你睡吧!”
哪里还睡得着?向葵皱眉。
“要不,挤杯马奶给你喝?”向葵啊了声,苻砚自作主张地吩咐手下去取马奶。
向葵吞吞吐吐地借口起夜,披了件厚实的外氅走出毡房。夜间的冷风微微吹拂,她哆嗦了一下,搓着手就着守门士兵狐疑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向着黑暗的野地走去。
走到士兵看不到的死角,她立即收敛懒散的姿态,就着灌木丛的掩护,躲躲藏藏地向喧闹的地方摸去。俘虏很好找,营地哪处的火光最亮俘虏就安置在哪一处。抽抽噎噎的哭声,只要不是聋子,在这安静的夜晚,自然能够听得到。
向葵扒着树枝往外看去,胡人士兵赶着一群身着汉人服饰的平民进了一间漏风的毡房,这些算是待遇好的,差些的直接给他丢在野地,随你饿死冻死。
向葵思忖了一下,琢磨着毡房里是些什么人物。待到胡卒离开,守卫抱着长枪点头打瞌睡,她这才悄悄地从藏身地方走出来,偷偷摸到毡房的后面,借着黑暗隐蔽自已身形。
透过四面漏风的破毡布往里看,黑乎乎的一团,一支蜡烛都没点,今晚倒是有几缕星光,可以隐约窥见毡房的一角。
向葵安静地用目光扫视着毡房内或哭泣或沉默的诸人,淡淡的目光扫到一人,心脏倏地紧缩,那满脸血糊的小个子,即使换了装仍掩饰不住他的委琐本质的,不是泰远城那个机灵的衙役小头目,肖五吗?他不是和林宠他们一起在窑洞吗?怎么会被胡卒抓住?他都落入魔掌了,那么林宠呢?林老太和叶召呢?
向葵脑袋里一片空白,脑细胞却不自觉地快速运转起来,迅速权衡得失。
救,或是不救?
不容她多作思考,落单的士兵经过,她手贱地将他一把拖到毡房后面打晕,轻松卸下他腰间的大砍刀,刀尖扎进油毡布,利落地划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行的豁口,身形灵活地钻了进去。
毡房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向葵忙忙向着他们嘘了声,失声的人立即被反应迅速的身边人捂住了嘴巴。还算机灵,向葵勾起嘴角笑了笑,小心地附在漏风的毡帘处,往外面窥探。
身后一道不敢确定的男声犹豫地响起:“向,向葵?”
向葵侧头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肖五立即激动得浑身颤抖,声音都哆嗦了:“向葵,向兄弟,真得是你?”
“是我,没错。”她冷淡地回道。
肖五听出了她的冷淡,立即有些尴尬地搓着手,嘴唇蠕动,想说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又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嘟哝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人沉默如山。
向葵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对上那双熟悉的眉眼,心里不由一震。林宠!竟然是林宠?!
她也不看外面了,快步走过来,蹲伏在林宠面前,拧眉看住他。沉浸在黑暗之中的林宠面无表情地回视她。
“怎么被抓了?这么不小心?”向葵带着以前的熟谂语气埋怨,“不是说那处地方很隐蔽吗?”
林宠愣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起了些许变化。
向葵迅速扫视一下周围,悄声问道:“林老太呢?叶先生呢?怎么没看见他们?”
林宠不吭声,肖五迅速接了她的话头:“我们出来的时候被扫荡的骑兵发现了,大家分散了,老太太和叶先生,不知道流落到哪一处了……”最后一句话带了悲音,这样的乱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与亲人失散,下场可想而知。
向葵垂首,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当初下弑杀令的人现在生死不明,她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林宠干涩地开口:“姥姥当初有些事情的确做得不妥当……”
“当初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向葵迅速截断他的话,她差点死在那老太婆手里,要让小肚鸡肠的她不记恨,一时之间还真难办得到。只是老人家下落不明,这种怨愤的心情又冲淡不少。
林宠眸光转黯,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