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就象一枚炮弹从浓烟中冲进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笔直冲到她的面前,双手用力箍住她肩膀,狠狠地摇晃:“你没事?你没事!”
向葵被他摇得头晕目眩,好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不要开玩笑!”裴精致华美的衣裳布满了黑色的灰尘,焦虑的俊脸上惨不忍睹,平时绾得整齐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双眼紧张地盯住她,手掌越收越紧,“这件事开不得玩笑!”
向葵皱眉:“你是说苻砚下命令杀我的这件事?”
裴目光凝滞,唇色苍白:“小砚不是想杀你。”
“砍我的左右膀,不就是为了最后屠宰我?”向葵冷冷地看他,“裴,动我自留地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裴的眼里满是挣扎痛苦的神色。
向葵冷冷掰开他的手:“虽说忠义自古不能两全,套用在我们三人中间倒显得讽刺。忠和义都站在昊王那一边,你有什么好矛盾的?我不过因为功高盖主,死后只能落个叛国的罪名……”
“别说!”裴一把捂住她的嘴,“别说这种晦气话!小砚不会让你死的!”
向葵推开他:“他做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死吗?”走狗烹良弓藏的狗血剧她看得多了,苻砚也不能免俗。
他不会让你死,他只不过会换个方式让你活,这些话裴说不出口,说出口就是对眼前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的侮辱。
“裴,你做得很好。”硝烟的外面忽然传来淡淡的声音,如金珠落盘,铿锵动听,带着微微的磁,又捎带着些沙,让人一听之下有种挠到心尖处的痒痒,“你在这里拖延住向葵,孤的士兵已经追上了那些蟑螂一样的汉人,很快会把他们屠戮殆尽!”
向葵的眼睛瞬间睁大,眼里的不信任刺痛了他的眼睛。裴立即转身,怒吼道:“小砚,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我根本没有利用向葵的意思!”
“孤的廷卫大人在紧张什么?”那动听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硝烟散去,现出一人一骑清晰的轮廓。马背上的男子黑披风黑裘帽,纯色的裘帽衬得他俊俏的脸蛋恍若嫡仙,眉眼清美而冷冽,唇角的弧度冰冷,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象冰碴子似的。
他骑在黑色的高头大马之上,身后一列同样冰冷沉默的黑色铁甲士兵,一字排开,有种阴云压顶的阴森气势。
“廷卫大人是想护着昊国的叛贼吗?”苻砚用马鞭冷冷一指向葵,说出的话冰冷无情,“豢养私兵,聚众哗变,意图勾结汉人谋反,廷卫大人,这样的叛贼,你还要护着她?”
“王上!”裴猛地跪下了,“向将军对王上忠心耿耿!向将军劳苦功高!王上不要听信小人谗言,向将军绝对没有背叛王上的心思!”
“你能保证!”苻砚用力一抽马鞭,鞭子在空气中发出叭一声脆响。战马不安地嘶叫一声,裴立即噤声,“你能保证今日事之后,向葵还能没有二心?你能保证今日事之后,向葵会不反?她秘密聚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谋反!”
裴沉默,半晌之后,声音缓缓响起:“臣,保证,以臣的身家性命!”
一直冷冷听着的向葵蓦然眼皮一跳,看向了裴。苻砚倒吸一口气,蓝眸危险地眯起,冷光骤射:“你说什么?!”
“臣,以臣的身家性命……”
“闭嘴!”苻砚怒吼一声,裴立即乖巧地闭上嘴巴。
“何必罗织这么多罪名,搞这么多麻烦的事出来?”向葵忽然插嘴,同样冷淡的目光掠向苻砚,“想要杀我很简单,只管上前来就是,只是,我可不是那么好杀的人!”话音刚落,原地失去了向葵的身影,一眨眼功夫,她已经迅速欺近了苻砚。
擒贼擒王,这是她一惯信奉的真理,何况现在,她根本没有第二选择。
嗖!冷箭从黑甲兵中骤然射出,直指向葵雀起狐落的身影。跪在地上的裴蓦然起身,扑向了射出的冷箭。向葵与苻砚的眸子同时缩了缩。
“裴!”
“你疯了!”
一声闷哼,冷箭射穿裴的肩胛骨,力道之大,冲撞得他带着向葵前扑了几步。鲜血飞溅到向葵脸上,糊住了她睁大的眼睛。眼里热辣辣地痛,比不上心里如绞的剧痛。射穿肩胛骨,黑甲兵还是留了手。
也是,苻砚亲手操练出来的黑甲兵,成千上万的骑兵,面对她一个小小的蝼蚁,只有蔑视戏弄的份。弄出这么大阵仗,苻砚对她是志在必得。
贴着她的耳朵,裴的声音细微地响起:“不要恨,小砚……他是不得已……”
向葵冷冷地勾唇,为他人的暴行找借口吗?不好意思,她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能容得下如此巨大的伤害。青梅竹马也好,生死之交也罢,永远不能为自已的罪行找借口!
嗖!第二箭接踵而来,苻砚端坐马上没有动静。
向葵提脚勾住裴的脚踝,将他绊倒在地,暴露出自已的身体,手里的长枪舞出朵朵银色的枪花,密不透风地阻止了接二连三射来的箭矢。
等她被迫退到墙角,一枪斩下最后一支箭矢时,精神刚刚松懈忽然感觉到巨大的危机。一声凌厉的呼啸声,尖利冰冷的箭头骤然射穿她的肩头,鲜血如樱花绽放,竟把她整个人牢牢钉在了土墙之上。
她愕然的眼里倒映出年轻帝王提弓放弦的射箭姿势,冰冷的蓝眸没有一丝表情地看住她。寒冷的感觉由肩膀骤然蔓延至全身,她连握枪的手指都在颤抖。
从来没有感受到的冷,似乎连心脏都被冻结。苻砚,亲自出手,射穿了她的肩膀!这个认知瞬间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所有的抵抗。
嗖!年轻帝王又射出一箭,射穿了她的右肩,哐啷,长枪落地,肩头染血,她就象被猎户钉在墙上的祭品,绝望而悲凉。
“向葵!向葵!”裴躺在地上除了哀嚎根本做不了任何事,苻砚真狠!下手如此之狠,他真是打算完全斩杀了向葵这个大将军,只留下他需要的女人了吗?
“小砚,过犹不及!过犹不及啊!”苻砚没听进裴的忠言,现在的他眸子冰冷,心里却犹如怒火中烧,熊熊的烈火快把他给燃烧殆尽。
从小到大,那么护着他的她,居然想杀他!为了几个蝼蚁般的汉人,想杀他!
该死!汉人都该死!她也得受到应有的惩罚!
黑甲兵忽地抛出长长的铁链,卷住向葵纤细脆弱的脖颈,用力一拉,她一声惨叫,硬生生从墙上被拔了下来。身体仆倒在地,铁链卷着她的脖子,黑甲兵忽然如黑色的云团,撒开马蹄,快速奔跑起来。
向葵低声咒骂,鲜血从肩膀落雨一般撒下,为了不被扭掉脖子,她只能勉力抓住铁链,任由骑兵把她象一条死狗一样拖在马屁股后面,一路鲜血淋漓地拖出自留地,拖上宽阔的大道。
裴在身后捶地,痛哭流涕,可惜,谁都没有理睬他。
年轻的帝王只轻撇了他一眼,毅然转身,在黑甲兵的簇拥之下,风驰电掣般地离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远去的地面上,只留下鲜明的触目惊心的两道红色拖痕,斑斑点点,犹如主人不甘心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