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默许让涩儿收拾包裹准备下山。涩儿爬上床头掀了两件破旧的衣衫,然后呆着头想了半天,咕噜噜地翻下床,从床底下翻箱倒柜地又倒出两件玄色长袍,仰头对着默许道:“我的衣服都旧旧的,可是哥哥的衣服还很崭新的,我这么一走,万一日后哥哥找上我了,我怕他没衣服穿。许哥哥,我就带哥哥这两件可好?”
默许微微笑着点头,问道:“还有其他的要带吗?”
“有。”涩儿说完,猫着身子爬进床底,捣鼓了半天从床底下推出一个布满灰尘的木匣子。默许略微诧异地问道:“这又是什么?”
从床底爬出的涩儿满身是灰,脸颊上也是黑乎乎脏兮兮的,两只小手随便擦了擦脸蛋,谁知越擦越脏,索性不理,拍了拍木匣子,细尘飞扬,呛得默许跟她都睁不开眼。随后,涩儿笑道:“放了一年多了。是父亲的宝贝。”
“哦?”默许只是好奇地看着。
涩儿打开木匣子后,里面是红色绒布包着一支玉笛,玉笛全身色泽均匀,玲珑剔透,毫无瑕疵,一看就是由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默许不由得微微赞叹一声:“果然是宝贝。”
涩儿抚摸着玉笛,略有感慨地道:“这是父亲东征凯旋后,皇上御赐的。皇上赏赐的那么多金银财宝,父亲唯独最爱这件。父亲说,这玉笛吹出来的笛音是世上最为完美的,没有其他的乐器可以媲美它。”
“那涩儿日后可要好好爱护着了。”默许弯下腰,拿过涩儿手上的玉笛,轻轻地把它系在涩儿的腰边。眉眼鼻端离涩儿的脸面只余寸许,呼吸相闻,涩儿有那么一瞬的怔怔出神。忽然脸蛋扯痛,原来默许捏着她的脸颊笑道:“怎么又呆呆的了,想什么呢。该下山去了,不然独孤那家伙可就好等了。”
两人一路下山,涩儿哼着曲儿,又蹦又跳。独孤一舸一早叫了辆马车在山下等候。三人上车后,独孤一舸策马前行,却总是憋笑地偷窥涩儿和默许。涩儿一直挽着默许嚷着问:“许哥哥许哥哥,我们是去哪儿啊?哥哥是不是一定会找到我呢?”早上默许跟涩儿已经谈过,因为她哥哥有要事要办,所以让默许暂为照顾她,涩儿也兴许同意了。
默许掀开车帘看着渐渐远去的山林,温和地笑道:“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好不?”
“好啊好啊。以前是怀谷哥哥带我四处逛,我去过江南,也去过大漠,这次我们是去哪儿啊?那里有什么呢?有没有很多很好看的花儿?还有很好吃的南瓜饼。这个我最爱吃,以前哥哥经常带着我去各处茶楼吃呢。还有江南的荔枝,怀谷哥哥最坏,最喜欢当偷鸡摸狗的事,总是带着我去农庄偷摘荔枝……”
默许仔细听着,微微眯着眼睛笑道:“涩儿,那里富丽堂皇,应有尽有。你到了一定会很喜欢。”随后想到什么,道:“涩儿,如今你不再居住深山了,这端木一姓,让外人听着总为不妥。”说着觑了一眼涩儿,看她无甚在意,也不知心里可有想法,方试探道:“许哥哥帮你另想了个姓,不知你意下如何。”
涩儿听着,无甚动静,只是浅笑着:“我们端木家是朝廷钦犯,改了个姓也是好的。”
“那就姓柳,日后就是柳知涩,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自称端木知涩了。”默许叮嘱道。
涩儿点点头,仍然温驯地笑着。
驱车的独孤一舸忽然回头插话道,“涩儿,你昨晚睡的好不?有没有踢被子?”
默许给独孤一舸这么一说,鲜见的囧得脸发红,重重地咳了两声,呵斥道:“独孤一舸,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是不?”
“属下不敢。”独孤一舸惊得一身冷汗。虽然自幼跟默许一起长大,纵然默许再对他何其亲近,可是毕竟尊卑有别,他是皇子,而他只是下属奴才,偶尔他会改不了顽劣的性格开开皇子的玩笑,可是开得过了,默许脸色一沉,他就足以心里发寒。他深知默许是外热内冷的人,虽然温和亲近,但是心里一狠,无人不惧怕他。
车轮碌碌,经过郊外,到得城镇时已是入夜时分。原来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家家户户门前都挂满灯笼,街市上更是热闹非凡,店铺酒肆都趁着这中秋月圆之夜招揽生意。久居深山的涩儿很是好奇欢喜,硬是要嚷着下车逛逛。默许无奈,只能吩咐独孤一舸把马车停在僻静之处,两个男人就跟着一个小女孩逛夜市。但见夜市上人头攒动,很是拥挤,磨拳擦掌的,行动缓慢。可是涩儿却像只灵巧的小老鼠似的,东窜西窜,奈何默许跟独孤一舸跟得再紧再快,也抵不过这人流的混乱。
涩儿只顾着看小摊上各色斑斓,花样繁多的灯笼,并没察觉默许跟独孤一舸跟丢了。她来至一处小摊前,赏着上面挂着的精巧的灯笼,有的是一条摆尾游弋的金鱼,有的是绚丽的蝴蝶,有的是上面绘画了各种美女。其中有一个灯笼上面绘着一个翩翩少年,翩翩少年面前站着一个讨喜的小女孩仰着头,嘟着樱桃小嘴,似乎很是委屈,而少年则满眼戏谑的笑着伸手刮着女孩的鼻尖。此画面温馨洋溢,涩儿一眼就瞧中了它,让她回想起,并未跟着哥哥躲在深山野林中时,那时的端木家是何其的和睦温暖,她有哥哥的疼爱和宠溺。而不是现在的劳燕分飞,分崩离析。
她摸了摸怀里,幸好下车前默许给了她一些银子,于是掂了点银子放在摊面上,笑着对老板道:“老板,我要那个”。年轻的老板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眉飞色舞地笑道:”小姑娘真是好眼光啊。这个灯笼叫《手足情深》,也有人叫《青梅竹马》,想来小姑娘是有个疼爱自己的哥哥呢。”涩儿听得心里乐滋滋的。
老板正递过来灯笼时,不料灯笼却在半空中落了个空。涩儿回头,原来是给一个比她长二三岁的姐姐给抢了去。只见那位姑娘身着麻布青衣,衣服很大很不合身,裤脚衣袖都卷的老高,松松垮垮地裹着瘦削的身材,就像一个竹竿子撑着一个斗篷似的。灰头土脸的,可是那双凤眼却如琉璃般波光流转,很是迷人。眼角下还有一颗红色的血痣。只听她娇俏地笑道:“这灯笼我喜欢。”
“可是,姐姐,这灯笼我是先看到的。”涩儿望着她欢喜的眼神,不好意思地道。
显然,这位姐姐是没料到旁边还有个人。她蹙着眉,像是有点厌恶地低头看着比她矮半个人头的涩儿,不带好意地道:“你先看到?可是如今是在我手中,那便是我的了。”
涩儿有点急了,指了指摊面上的银子道:“可是姐姐,我已经付过银子了。”
那姐姐瞪了一眼上面的银子,嘴不饶人道:“你付过银子又如何?到我手上的就是我的。”
涩儿无奈,有点失落地问老板:“老板,还有另一个吗?”
老板一脸歉意地道:“小姑娘,就剩这个了。”然后看着穿着朴素的大姑娘,面色鄙夷地道:“这姑娘,这灯笼可都是巧手制作的,瞧这上面的画儿,画的多惟妙惟肖,像真的似的。所以价钱也不便宜。如果姑娘带不够钱,何不转让给这位妹妹呢。”
青衣姑娘满脸羞愤地问:“你这破烂玩意儿能值多少钱?”
“就二两银子。”老板高高竖起两个手指,说这话时脸上似乎就写着“这数目你付不起”。
青衣姑娘嗫嚅着,手里紧紧握着那个灯笼。涩儿看着她先前流光溢彩的凤眼如今很是委屈地垂着眼睑,不忍心地笑道:“姐姐若是喜欢,我便送与姐姐吧。”
青衣姑娘暗淡的眸光忽然有流光绽放,笑道:“妹妹果真赠予我?”
“是的。”涩儿满脸真诚地笑着。
“那便好。”青衣姑娘忽然双瞳变得妖冶冷漠,狠狠地把灯笼砸在地上,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施舍的东西,不要也罢。”然后孤傲地仰头,哂笑着:“姐姐多谢妹妹的好意。”
涩儿睁大着双眼很是吃惊,而老板也是愠怒地伸着手指想指责她,却“这这这……”了半天都噎不出后面的话。
忽然青衣姑娘往涩儿身上一撞,又被一股突如其来的蛮力拽着往前冲去。被撞倒在地上的涩儿还惶然不知何事,远远看着一个高大身材的少年像逃命似的拖着青衣姑娘,而少年奔走的衣袂间隐隐透出碧绿的光芒,涩儿往腰上一摸,情知自己的玉笛被抢了,于是拼了命地往前追。途中撞上寻了她半天的独孤一舸,独孤一舸看着她满脸慌乱无措,问道:“丫头,你怎么了。”
“小偷,他们偷了我的玉笛。”涩儿指着远处逃窜的两个身影。独孤一舸二话不说,拎着涩儿几个飞身就到了一条胡同面前。两人往前一追,只见青衣姑娘茫然委屈地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双手颤颤地拿着一支玉笛。
“那是我的玉笛。”涩儿兴喜若狂地奔过去,立在青衣姑娘面前,拿过她手上的玉笛,又有点畏怯地退了两步。
“你个丫头,爹生娘养的,怎么就出来当小偷。”独孤一舸原以为是小混混偷的涩儿的玉笛,熟料到是一个小姑娘干的勾当,于是更是不满。
“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青衣姑娘看着逼近的独孤一舸,声音刺耳地喊道。同时心里惧怕地向后面挪了一挪,手里暗中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