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默锦那忽冷忽热时而暴戾的脾气让涩儿有时实为不解,难以招架。在未晞宫中住久了,涩儿渐渐才意识到,难怪民间说书的常唱“深宫寂寞”。
在这枯燥无味的皇宫里,奴婢们除了侍奉主子还是主子,剩余大半的时间就是瞪着高高的围墙发呆拍苍蝇,生活百无聊赖,既无娱乐也无寄托。兼之霜妃疾病缠身,卧榻不起,多半的时间都是在床上昏昏睡着,未晞宫的下人谈话都是悄声耳语,连走路也放轻脚步声,生怕惊扰了霜妃的休息。因此这寝宫里头,处处弥漫着压抑的气息。一到午后,毒辣的阳光照射而下,更是显得萎靡不济。而未晞宫又如宫中冷宫,宫外之人都不愿提起未晞宫,都恨不得敬而远之,因此默锦从小就被其他的妃子公主所排斥与鄙夷,这让她常年幽闭在此宫中,不与外人交往。时日一长,有时心里的憋屈无法表达与发泄,常常拿丫头太监来打,所以有时未晞宫偶尔会听到他们凄厉的哭声、求饶声。
涩儿很不喜欢这种沉闷的气氛,所幸她多半时间是在民间混大的,民间的娱乐游戏众多,她自己制作了许多小巧的玩意儿,在院子里教宫女太监玩,这才给未晞宫带来了一点欢声笑语。
斗蟋蟀,斗蚁,斗拐,斗百草,能斗能耍的涩儿都想出来玩,除了动月稍微年长点不搀和进去,其余两个小宫女和两个小太监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都跟着涩儿玩得不亦乐乎。起初默锦公主只是杵在一旁冷眼旁观,觉得这些玩意儿甚是粗俗不体面,可是看着她们几个玩得很是快乐,心里不禁痒痒的。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快乐的歌声随着欢快的节拍响起,几个小宫女太监围着涩儿和另一个小宫女初月边唱边跳,涩儿与初月各手执一条韧性的绿草茎,交叉后双方用力地拉扯,看谁的草先断,断者为输。撕拉一声,初月的草茎断了,人微微地向后退了一步,旁边的宫女欢呼雀跃地道:“涩儿又赢了。”
站在门廊下的默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过来拽了初月那断草,嘟着嘴不服气地道:“都是不中用的家伙。本公主来,本公主就不信你赢得她们个个,就赢得我呢。”其余宫女太监见是默锦下来斗,都刷地一声马上退到一旁,生怕她一时玩得不快乐又要鞭笞她们。
涩儿听着,心想这默锦终于沉不住气也下来玩一把了,遂略带挑衅地大声道:“我在民间斗百草百斗百赢,你如果不服咱们可以试试啊。”
默锦一听,更是不满,弯腰在地上精心挑了条草茎,随后握在手掌里,情不自禁地学着她们往掌中的草茎哈了几口气,满脸认真地道:“草茎啊草茎,你要百战百胜。”说完,就与涩儿的那条草茎交叉,两人码着力气向后拉。宫女们兴趣陡起,齐刷刷地睁大双眼睛看,心里祈祷着一定要公主赢啊,不然输了她们又有好受的了。结果看见默锦向后一退,手上的草茎不争气地断成两截,众人心里都瑟瑟寒了一把,以为默锦又要拿她们出气,谁料默锦只是嘟囔着:“我就不信我今天斗不过你。”又拾过新的草茎过来与涩儿拉扯。
斗了几回,还是涩儿大胜,涩儿哈哈大笑,默锦气得只差七孔冒烟。干脆撸着袖子跟她来个文斗:“我说松柏”涩儿马上回应:“我有芣苢”。
“我有牡丹。”
“我有荇菜。”
“你这荇菜是什么。我有雏菊。”
“我有狗尾草。”
“什么粗俗的东西,我有寒梅。”
“我有蒲公英。”
……
两人一来二往,斗得满身大汗,可是笑声却越发灿烂。侍立一侧的宫女都面面相觑,鲜少看到默锦能玩得这么开,初月情不自禁地上前抢白道:“我有枇杷果。我家中的枇杷果可甜了。”默锦怔了怔,望着初月那一脸天真的笑容,马上附和道:“我有……我有富贵竹。”随后,其余宫女也加入这场文斗中,众人越斗越起劲,甚至都忘记了各自的身份层次,斗得激动处,推推搡搡地也没个顾忌,其乐融融。
动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搀扶着霜妃出来,霜妃常年卧床不出,今日可能是让院子的笑声给吸引了,才让动月搀扶着出来看个究竟。将近傍晚,红霞飞天,霜妃斜斜靠在院子的竹塌上娇喘吁吁,烂漫的霞光映在她的面容上,白天苍白如纸的脸蛋染了点红晕,这才似乎有了点血色。嘴角微微勾起,看着默锦的目光蓄满慈祥怜爱的笑意。涩儿一时看得有点发呆,想着,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世,她也会这样宠溺的看着她玩耍。等她玩到累时,又会佯怒地责骂她几句。霜妃果然就在那里道:“锦儿,这大热天的又玩了一身汗了,赶紧让初月去准备热水沐浴了吧。”说完,又抚着胸口清咳两声。
默锦也玩到累了,这才不情不愿地拉着初月离去,离去前还不忘对宫女们扔下一句:“还没分出胜负,明日继续。”走了半路,忽然跑回来在霜妃的耳边叽咕了几声,霜妃笑着望了会涩儿,点了点头。默锦这才蹦跳的跑到涩儿面前道:“走吧,额娘允许你跟我一起去沐浴呢。”说着,满心诚恳地拉着涩儿的手,硬是要让涩儿一块儿洗澡去。
两个小女孩泡在大浴桶里玩水,热腾腾的雾气中笑声不断。水底下偶有银光闪闪,涩儿趋近一看,清水波下隐隐有两条脚镯子套在默锦白皙的脚踝上。默锦见此,俯头拨弄了一番,之后两只小手湿漉漉地拿着两个银光闪闪的脚镯子,歪着脑袋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道:“你喜欢?”
那是两只雕琢精致的银镯,各挂着四个小铃铛,一只上面刻着“吉祥”,另一只则是“平安”。涩儿只是想起自己四岁时也戴有一对,走起路来叮当脆响,甚是好听。她有一次撒娇地问母亲,为什么要佩戴这铃铛,母亲和蔼地告诉她,这样她走到哪儿,她都听得到,知道她就在母亲身边。涩儿心想,这霜妃估计常年卧病在床,足不出户的,不能亲手照料自己女儿的成长,可是只要听到默锦的铃铛声,知她就在自己附近玩耍,不曾离开她,就已是欣慰。
涩儿呆呆地看着银镯子,想得入了神,等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泡在水里的左脚被默锦拿起,默锦熟稔地帮她戴上其中一个“平安”的银镯子。然后脆生生地对她道:“涩儿,这可是额娘送给我的。本来就是一对,如今我送你这个平安,以后我们一只脚都有一只银镯子啦,就像双双对对似的,永远不离不弃。”这句话,犹如一阵春风吹进涩儿的心田,在那里开花结果。
当晚,涩儿一直回想着默锦的那句“双双对对,不离不弃”入睡,心里很是温暖,可是又想着如今才体会到当初母亲的爱女心切,可惜不能像默锦那样承欢膝下,心里不免悲戚。而此后,她们俩人更是形影不离,同吃同睡同玩耍。可是有时两人也脱不了孩子脾气,不仅拌嘴,有时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互不相让,常常把霜妃气的又是笑又是无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