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燥风起,簌簌黄叶落。
涩儿望着天上白云尽飞,知道秋天将近。风干物燥,霜妃的病情益重,已是滴水不进,药石难医。夏日的时候,她偶会让动月搀扶着到院子坐坐,听听默锦的笑声,如今昏睡的时间一日胜过一日。即使醒来,也是喃喃自语,神思恍惚,后又死睡过去。以前是隔一天的醒,如今默锦与涩儿怎么唤都唤不醒,有一片刻两人生怕她就这么睡过去了,常常趴上床头去探霜妃的鼻息,感觉还是温热的,才如释重负的相视一笑,那笑却沉沉地甸在心里。夜深人静时,默锦会忽然惊醒,然后唤醒涩儿,握着涩儿的白皙小手瑟瑟发抖,冷汗涔涔,那模样神情让人看着着实心疼。
没人告诉她们两人,霜妃还能活多久,御医也不愿意再来了。半个月前来过一次后,只是惋惜地摇了摇头。涩儿问动月,御医给开了什么药,动月只是无奈地道:“如今只能下一些比较猛的药了。”涩儿一听,知道霜妃已是时日无多了。
经过佛堂的时候,昏暗的佛堂中跪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一个多月的担惊受怕,默锦瘦了许多,脸色也憔悴孤虚。这两日一醒来,默锦就会即刻跑来佛堂,诚心诚意的祷告,一跪又是一天。涩儿走上前,在神龛上烧了三炷香,然后也默默跪在默锦旁边一齐祷告。默锦缓缓睁开双眼,清瘦的脸上那双眼睛显得更大,眼袋浮肿,眼里布满了血丝。见是涩儿,嘴唇哆嗦着,泪珠就哗啦啦地滚落,很是楚楚可怜,声音极沙哑地道:“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地让人通知皇兄了。”还没说完,又是抽抽噎噎地,半晌才喘着气道:“我知道额娘现在一定是在撑着,等着皇兄回来。皇兄为什么还没回来。”
涩儿眼眶湿润,感觉喉头似乎有异物堵住,鼻子微酸,缓了缓,才发得出声安慰道:“放心吧,主子一定会等到五皇子回来的。只要主子看到你们两兄妹,病情也一定会好起来的。”涩儿说完,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自欺欺人,连她也听到御医对动月说,霜妃这种状态,已是药石无灵了。
默锦擦了擦眼泪,嗯了一声,回头望着神龛上的神位,嘴里念念有词:“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一定要保佑额娘康复,一定要保佑额娘康复。”每说一遍,就诚恳地磕一次头。小小的头颅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板上时,那沉闷的响声每响一次,涩儿觉得她的心就揪一次。她挽着默锦道:“公主,你的诚心大慈大悲的菩萨一定会感应得到的。而且,菩萨娘娘也不忍心看着你顶着红肿的额头去见主子。万一主子醒来了,看着你这伤,岂不是更加悲伤?”
默锦瞪着双疲惫的眼睛望着涩儿,想了想,道:“你说的对。那我就诚心祷告吧。小时候额娘不让我做一样事时,我就缠着她,如今我多祷告几声,我相信观音菩萨也会答应我的请求的。”
“嗯。我也陪公主祷告。”涩儿说完,也闭起眼睛诚心诚意地念经。
也许是菩萨娘娘终于被两个小女孩的诚挚之心所感动,这晚上掌灯的时候,霜妃果然醒了。喝了一点粥水之后,就让动月搀扶起来,半靠在床上听默锦絮絮叨叨。默锦尽挑些开心的事儿讲,说她的刺绣学得有模有样了,连动月都忍不住要夸她了。说她今日早起就看到佛堂前的富贵竹长了棵新芽了,这是好兆头。说涩儿又弄了新鲜玩意儿给她玩了,她今天玩得忒开心了。又说自己将来长大了,一定会嫁个好相公,到时候额娘就扬眉吐气了。却不说自己没日没夜的担忧,连着几个晚上都被噩梦惊醒。
霜妃一直闭着眼睛在听,当听到默锦说她要嫁个好相公时,那嘴角溢出一丝孱弱的笑,睁开眼睛戳了戳默锦的鼻尖,嗔怪道:“嫁个好相公,这话可是你十岁丫头说出来的吗,也不害臊。”然后摇了摇头。
窗户半掩,凉凉的秋风从窗缝中偷袭而入,暮色渐渐地落在房内。床头的桌面上燃着一株大红蜡烛,红烛上小朵的橘黄色火苗顽劣地跳动着,汲足了烛油后又炯炯地燃起来。充满药香的床帷上,默锦扒拉在霜妃的膝盖上,睁着双大大的眼睛,小手拖着腮边讲话,讲到激动处还眼笑眉飞,手舞足蹈的。涩儿则坐在床沿边为霜妃捶脚,时不时的揶揄几句默锦,总能把默锦挑逗得气嘟嘟的。房子一侧,动月则坐在桌边神情专注的刺绣,偶尔会过来叮嘱两句,让两个小丫头早点歇息,别累着霜妃。而霜妃总是道:“不碍事,你忙去吧。”于是动月又退回到桌边忙活。
直到亥时,默锦说得口渴了,而霜妃倚在床边的头歪在一边,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的很沉稳。涩儿扯了扯默锦,向她递了个眼色,默锦也就悄悄地爬下床,在桌边刺绣的动月也是歪着头在打盹,默锦想上去唤醒她,让她伺候额娘入睡,刚跨开步伐,小手却被霜妃抓住了,只见霜妃已是醒了,略微疲惫地道:“锦儿,额娘还有话跟你说。”
默锦握着霜妃的手乖顺地道:“额娘早些歇息吧。我怕额娘累了。”
霜妃微弱的笑道:“额娘不累。”说完,伸出手颤巍巍地抚着默锦的头,满眼怜爱地端详着。涩儿站立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眼里蓄了泪。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当父亲跟她说,母亲已经走了,就走了,忽然间,就离她而去了。她没看到母亲的遗体,父亲跟哥哥也对他只字不提,只是说,母亲是快乐地去世的,这对她未尝不是件好事。所以她就信了,不觉得悲伤。那时候,她还只是四岁吧。四岁的记忆是模糊的,有些记得清,有些记不清,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三个月前,姥姥去世,她也只是觉得很是孤单。如今看着这母女二人,她忽然觉得心里像被堵着慌。如今的她,才真正的体会到何为生离死别,原来竟是那样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