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溪水淙淙。
绿衣小女孩在溪边采摘荇菜。每到黄昏时分,总看到溪边有个十六七岁青衣公子在打坐。旁边毕恭毕敬站着一位年纪相符的小厮,两人不动不语好像木雕一样。小女孩头几天很纳闷,总是边采荇菜边回头观望,连着几天下来就渐渐习惯他们的存在。
又是一个晚霞菲扬的傍晚。小女孩拎着一篮子荇菜直奔青衣公子面前。举起篮子说:“给。”
打坐的公子只是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随后又闭上了。
侍立一旁的小厮弓身问:“小姑娘,你这是?”
“荇菜啊。我采了很多呢。”
“荇……荇菜?”
“煲汤可鲜甜呢。我姥姥最喜欢了。”
“哦。这个。我家公子不喜这个。”小厮原以为这么说就可以打发掉小女孩,却不料小女孩不依不挠地问着公子:“你不喜欢,为什么啊?你真的不喜欢吗?你都不睁眼看一看?你就睁开眼睛嘛……”
“姑娘,你的好意我们家公子心领了……”小厮还没说完,小女孩就叉着腰对着他直吼:“我又不是问你,你答什么话。”直吧小厮吼得愣在那里。
“放……放肆……”小厮刚想直起腰板来教训小姑娘,一直闭目不语的公子却扬起手来,小厮立刻噤声。
公子缓缓睁开双眼,小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她从来没看过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如粼粼秋水,深邃沉静,又似那夏夜晴空中的繁星点点,璀璨灿烂,不由得看得有点呆了。
此时公子站起身,拍了拍裙褂,转身离去。小厮好心叮嘱小女孩一番:“姑娘天快黑了,好生回家吧。”也匆匆跟了去,剩下小女孩拎着一篮子滴着水的荇菜愣在那里。
青衣公子与小厮在树林中行得半程,听得窸窸窣窣响,小厮一个激灵,转身拔刀刺去,几乎在同时,从灌木丛中蹦出小女孩来。小女孩一看这来势汹汹的刀剑,当即吓得手中的篮子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去。
公子蹙眉冷冷地盯着小女孩,小厮却似乎松了一口气地收剑回鞘。公子自行掉头前行,小厮无奈摇了摇头,劝说道:“丫头,你这么跟在我后面,万一真被我伤着了怎么办。”一面敦促她赶紧回家,一面加快脚步跟上自家公子,但是小女孩重新拎起篮子,顽固地跟在后头。
夜色渐笼,三人行至山腰的一处茅房。小女孩兴奋得嚷嚷:“原来你们住在这里啊。怪不得我晚上总看到这头有火光呢。”然后小女孩凑到公子面前:“哥哥,我就住在对面山头呢。我叫涩儿,今年十岁,你呢?”
青衣公子坐在椅子上,呷了口茶,眯眼望了会满脸期待的涩儿,言简意赅地道:“姓默,单字许。”小厮原以为公子只会胡乱编个名字哄涩儿,却不料默许却真名实姓地相告,此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墨?还是默?默许?”涩儿歪着脑袋想了会,忽而拍手叫道:“我以后叫你许哥哥好吗?这位哥哥,你呢?”
小厮看着眼前小女孩一脸的天真,似乎还没觉察到默许这个名字的来头。如果知道,她估计真要吓一跳。见她问自己名字,望了一眼自家主子,只见他淡淡地喝着茶,他也便如实道来:“独孤一舸。”
“独孤一个?哥哥,你好孤单哦。”
“一舸,左舟右可的舸。”独孤一舸纠正道。
“怎么说,又是独孤,又是一个,都是孤单的主。我叫你一哥哥好了。”
“……”独孤一舸。
“许哥哥,一哥哥,我采了很多荇菜哦。我煮给你们吃好不好?”涩儿说完,自顾自找灶头生火去了。
“小小丫头,独自住在这深山野岭中,不得不……防啊。”独孤一舸望着离去的涩儿的背影,压低声音说。
默许只是淡淡瞥了眼门口,若有所思。
半晌,涩儿已经颤颤巍巍地端着盘子过来了。荇菜葱花汤、蒜蓉炒荇菜,还有凉拌荇菜,简简单单三个菜。独孤一舸边吃边夸:“哎呀,平时就我们两条汉子,都是在溪边打了鱼随便烤来吃。还真看不出这溪水上漂的什么草……”
“荇菜。”涩儿一本正经地纠正。
“荇菜,荇菜。”独孤一舸点点头,咂咂嘴巴,继续念叨:“味道还不错啊,鲜甜啊。”
“我姥姥最爱吃了。”涩儿说完,偷瞄了一眼默许,怯声问:“许哥哥,一哥哥,我帮你们做了饭,你们可以帮我一个忙不?”
“你这……你这丫头,看你小小年纪还真会算计啊。原来这顿饭还有意图的。”独孤一舸搁下筷子瞪着涩儿。却见涩儿埋头不语,两颗水珠滴在碗里。这独孤一舸虽嘴硬面冷,但最看不得女人哭泣,何况还是个十岁的女孩。
“你想要我们帮什么忙?”独孤一舸问。
“呜呜。。。。姥姥。。。。”涩儿边抹着眼泪边哭。
“你姥姥怎么了?”
“姥姥早上死了。”
“丫头,你就跟你姥姥,在这深山野岭住?”独孤一舸心想,你姥姥该不会是深山老妖吧,带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敢情这丫头还是你深山老妖给拐来的。这多悲催啊。于是用很同情的目光看着涩儿。
“嗯。还有个哥哥。兵荒马乱的,哥哥就带着我和姥姥来这里了。后来哥哥就下山了,叮嘱我说半年后会回来找我的。可是我跟姥姥等了大半年了,哥哥还不回来。这头姥姥病了,我很害怕,今天早上,姥姥就死了。许哥哥,一哥哥,你们帮帮我吧,我一个人扛不动姥姥,我不想让她曝尸荒野。。。。。”涩儿泪眼汪汪,好不可怜。
“成,这事就包我身上。”独孤一舸一拍胸脯满口应承,可是看到自家主子从头至尾不冷不热自顾自吃饭,又觉得自作主张不好,于是嗫嚅着想怎么跟默许提议:“公子,这个。”
“要做好事,也得等天亮了吧。”默许漫不经心道。
“嗯。是是是。”独孤一舸欢喜得一个劲点头。
于是,涩儿就在这边过夜。翌日,涩儿带着默许与独孤一舸两人到得对面山头。茅舍简陋,除了锅碗瓢盆,就只剩角落的一张木板床,木板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位老妪,眼睛紧闭,嘴巴微张,肤色干瘪。这便是涩儿的姥姥。默许神色莫名,而独孤一舸早已念念叨叨着这丫头是怎么在这深山野岭独个生存的,还要照顾一个老人。
“得罪了,老人家。”独孤一舸二话不说就将姥姥给扛到肩膀上了,看涩儿目瞪口呆看着她,问她:“你不是要让你姥姥入土为安吗,这还不走?”
“啊,哦。”涩儿临出门前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马上爬回床上裹了张席子,楚楚可怜地说:“连副棺材都没有,只能用这个凑合了。”又跑去拎了把铁锹,这才带着他们去坟地了。
到得山顶,默许跟一舸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前面一棵老榕树下,整整齐齐排着十来个坟墓。默许跟一舸都很震惊。涩儿把席子铺在地上,让一舸把姥姥身子置于上面。默许早已经上前看墓碑,一舸好奇心驱使,小心放下姥姥后,也大步跨前,却见默许脸色早已经煞白,两眼直直盯着墓碑。一舸望去,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端端端……端木家。你你你……”一舸结结巴巴地转头问涩儿。涩儿此时正在整理姥姥服饰,看到一舸脸色灰败地望着自己,年纪幼小的她以为出了什么事了,一骨碌站起来问:“怎么了?”
只见默许低头吩咐了一舸几句,掉头就走了。
“公子……”一舸在后头喊道。
“许哥哥……”涩儿盯着神色冷清的默许也怯生生地喊道。
默许忽然停住,看着涩儿。那眼神如嵌着刀锋般冷冽,直把涩儿看的不寒而栗。一瞬间默许的眼神又恢复了冷清,径直下山而去。涩儿直觉得许哥哥刚一刹那的冰冷莫测的眼神恍如梦中一般,是那么的不真实。
“父端木千枝之墓,母端木陈氏之墓,三叔端木禾之墓,姑端木半妆之墓,元阳之墓。奇怪,这个不姓端木。端木小青、端木小花、端木小苇。。。。。传言无心无情的端木家族啊。”一舸一个个坟冢看过去,一连看了十一个坟冢,到得最后,一念,却满身冷汗:“端木怀谷之墓,妹端木知涩之墓。这这这……端木知涩?”一舸忽而回头看着涩儿,满脸惊恐,指着涩儿问:“你是……端木知涩?”
“嗯。”涩儿歪着脑袋应了一声。
“你你你……你是人还是鬼啊?”
“一哥哥怎么了,我当然是人啊。”
“那这个坟墓,这个……”一舸颤巍巍地指着背后的坟冢。
“呵呵。一哥哥把你吓的。”涩儿说完就跑过去。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一哥哥怎么不信我呢。这还大日头的呢,你再不葬我姥姥,我姥姥就真的曝尸荒野了!”涩儿焦急地跺起脚问。
“是喔。大日头的。这鬼是怕日头的呢。这么说,涩儿妹妹不是鬼了?”一舸说完,就伸手去摸涩儿的下巴,“人家说,鬼是没下巴的。涩儿你脸蛋还真滑溜溜的。”
涩儿举手一拍将一舸的手拍下,嗔道:“一哥哥真羞,大白日的居然怕鬼。”
“呵呵。”一舸羞赧的挠了挠头。
涩儿指了指在端木怀谷坟墓旁边的那个坟冢道:“一哥哥,我们把这个坟墓给刨开葬了我姥姥吧。这个冢是哥哥留给姥姥的。”
一舸诧异,怎么会有人为未死的人先垒好一个个的坟墓呢。看了看这墓碑上刻着“奶娘端木何氏之墓”,其后便是端木怀谷与端木知涩之墓,不禁问:“估计这个端木怀谷就是你哥哥了吧?你哥哥为什么把你们家所有人的坟墓都先垒好了?这么像灭族……”
“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差不多灭族了。”涩儿轻描淡写地说。指了指前面的一排排墓碑,“父亲、母亲,姑姑,元阳叔叔,另外小青、小花、小苇等,都是我们家的家仆。这个,”涩儿回头指了指奶娘的坟冢,“是母亲的奶娘,后来嫁了我们家的老管家金大爷。今年已经八十岁了。”
“你是说,你们全家现在就剩下你,跟你哥哥?”
“嗯。”
一舸边拿过涩儿手里的铲开始铲土,边嘀嘀咕咕:“权倾朝野,叱咤风云的端木家在一年前突然间消失了,原来是都躲在这深山野岭了?心狠手辣,锋芒过露,树敌过深啊,终招来灭族之祸。唉,伴君如伴虎啊。啊!这么说,涩儿,你你你,你不是性命堪忧?公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一舸话说到一半,突觉后脑袋一阵剧痛,耳中嗡嗡声响,一头栽下去。
涩儿抬头,却见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十七八岁少年正立在一舸旁边,她不敢置信地喊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