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阳光正好,童静柔与钻儿在屋子里折纸鸢。
她见钻儿不似平时爱说话,心情低落,像是有心事,于是问道“怎么了?”
钻儿抬头看着主子,犹豫片刻才道“那日见鬼军不似人形,生性又是极为凶残,我想北冥是不是凶多吉少······”她满面忧心,惶恐之情溢于言表。
童静柔放下手中纸鸢,淡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当真守不住了我会央将军送你出去。”
“小姐,那你呢?”钻儿追问道。
她笑“既来之则安之,他不走我也不走。”
“小姐不走那我也不走。”童静柔看着她一脸的稚气不禁笑着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傻丫头。”
此时,打门外进来几名侍卫,为首那个她们还认得,便是那日带她们主仆二人出营的格尔旗。格尔旗行礼道“童姑娘安,将军要小的带人保护姑娘。”
童静柔心想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派了人来,再一看他们一个个紧张的神色,便猜出了八九分,遂问道“可是鬼军来犯?”
闻言,在场戎卫无不面面相觑,想是赫连桀吩咐了不许告诉她实情。
童静柔上前一步,厉声道“说。”
格尔旗见瞒不过,只得躬身回说“姑娘冰雪聪明,将军已与四皇子准备迎敌去了。”
静柔心里登时一慌。回想前几日鬼军也曾日日来扰,可赫连桀闭了城门,那些魑魅魍魉倒也进不来,此次他竟准备迎敌,莫非······
她心里想着,脚下步子已朝门外迈去。
格尔旗拦阻静柔去路,却被她一把推开,斥责道“将军若有事你我都要被那些怪物拆了入腹!”此言一出,兵士神色皆是一凛。她拨开众人,往城门方向跑去。
营内士兵已经整装待发,只见为首一人身披铠甲坐于马上指挥大家做战前准备,童静柔自然以为那是赫连桀,忙跑了过去,一看是却他座前副将。才稍稍放下的一颗心,立时又悬了起来。环视四周,却独独不见赫连桀身影。
过不多时,城门大开。那无间战场与营内唯一隔阂已被打开,一时间静柔仿佛置于炼狱之中,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敌人震天的杀气在自己周身蔓延。
只见为首将领手中宝剑用力一挥,身后兵士齐唰唰依次向前。
她看得有些呆了,心中不禁悲凉。所有人都知道,此一去,生还可能微乎其微。可为了国家、亲人,为了赫字营的荣誉,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童静柔在人群中不停地奔跑,搜寻着赫连桀的下落,却不期然被人拽住了手肘,身子霎时停住。她回头看去,竟是满面忧心的赫连晟。心里顿生希望,急急问道“赫连桀呢?”
赫连晟不答却问“格尔旗呢?皇兄让他保护你,怎能让你在这乱跑。”说着拽着童静柔往内营里头拖。
她使尽力气才挣脱了他的钳制,大声问道“赫连桀呢!”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良久,道“上战场去了。”
童静柔只觉双腿酸软,一时竟站不住。好在被赫连晟抢先一步扶住,否则定然要跌坐在地了。
他走了,没有一句告别的话便去了那无间地狱。
“不······”她不住晃着头,她不愿意赫连桀去那地狱之中做一场明知悬殊的战斗。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置身于这场危机之中。”她这样想,于是强打起精神,疯了似的奔向马厩。赫连晟在后头却是怎么也追不上。
只见童静柔随手拉过一匹战马,飞身上去,脚下只是不住的使力,那马儿便飞也似的朝大门口冲去了。
童静柔在北冥阵内不住奔跑,四处寻找赫连桀的身影。眼看前方喊杀声越来越大,兽吼也越来越强烈,自己估摸着已经到前线了。
她弯着身子死死贴在马背之上,一双手紧紧攀住马脖子,眼睛却不住的左右张望。只听胯下马儿一阵嘶鸣,她慌忙捉紧缰绳。那马儿似是受了惊吓,前蹄高高扬起,将她掀翻在地,童静柔惊呼一声,只能眼睁睁见那马儿冲入前方战营之中。
童静柔正欲起身,却见一柄长枪直直向自己刺来,她抬头看去,只见一张浓毛密布,漆黑狰狞的兽脸出现在眼前,她甚至能看见他因兴奋而直流的涎水。那兽人提着枪,直奔她面门而来,童静柔不住惊呼,后退。可四周都是奋力厮杀的战士,哪里有路可退。只见那长枪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刺进她的喉咙,却在这时,一把雪亮宝剑噌啷一声挑开长枪,接着回身一剑,那鬼兵立时鲜血喷涌,命丧当场。
童静柔惊恐的看着眼前倒下的那团黑影,再看看救自己的人。
只见赫连桀提着剑站在人群之中,他的铠甲上沾满了鲜血,脸上神情木然,似是还未从刚才的惊魂之中回过神来。
见是他,童静柔喜极而涕,一下子跃起来,顾不得他浑身是血,牢牢的环住他的颈项。
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赫连桀将她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见他紧张,静柔安然一笑“你在,我便再。”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的看着童静柔。
“走。”赫连桀率先上马,说着伸手去拉她。一个使力,童静柔已翻身跃于马后。
静柔双手牢牢攀住他的腰际,只见他一策马,两人一骑已冲进敌方阵营里。
眼下赫连桀想送她回去已是不能了,所有人都已没了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向前,向前,杀光眼前鬼魅,搏条生路出来。
赫连桀手中宝剑不停挥舞,所到之处血花不住。几个妄想靠近马匹的鬼兵全都毙于剑下,童静柔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不断起伏的胸膛可知他对眼前的鬼军是多么痛恨。
她眼见身边不停有人倒下,原本焦黄的土地早已被血染成了褐色。
不身临其境永远不会知道战争是多么惨烈,原本前一秒还鲜活的生命下一秒就可能伏尸地上,任由同伴或是敌人在自己身上践踏。
而战争,本就是一场炼狱的较量,能将人的秉性,信念一一重铸了,是佛也成魔。
不知杀了多久,眼前仍是黑压压一片。
这鬼军好似永远杀不净似的,一排倒下又涌上来十排。
赫连桀孤身作战,又要护着身后的静柔,自然力有不待,且已战至此处,体力早有不支。
他手下稍慢,只听咻的一声,一柄黑羽箭已没入他左边肩胛。
赫连桀身形一晃,手中宝剑仍是不敢停歇。
童静柔见状,双手赶紧越过他身侧,一把抓住缰绳,使劲向左一策马,掉头便往北冥阵营里冲。
身后箭雨不断,她同赫连桀皆是压低了身子,死死伏在马背之上,以减少中箭的机会。待奔至阵前,却见北冥军队已所剩无几,而那城门离二人却还有些距离。
童静柔心中估算着,若是硬要往回闯只怕还未到近前他们已丧命鬼军之手,眼下唯一能自救的便是先寻一处僻静处躲起来,待战事稍缓再寻路回城。
她心里这般想着,人已将手中缰绳一拽,策马向战场左侧的一片密林里去了。身后箭雨仍是如影随形,童静柔脚下更是不断使力,催促马儿加快脚步。
待二人进入林中,箭簇之声渐无,又行了一段见身后追兵并没跟上来,童静柔才急急道“你还好吧?”
赫连桀一手提剑,一手按着伤口说“没事。”
又行了一段,自觉安全了,她才扶赫连桀下马,仔细查看伤势。
那箭射的极深,差一点穿透他的肩胛。鲜血不断的从他指缝中渗出来,童静柔忙撕了一段衣襟给他止血,道“我得赶紧找个地方替你拔箭。”
他痛的脸色煞白,只略略一点头。
静柔重新扶赫连桀上马,让他身躯伏在马背之上,自己却牵着马儿在林中不住寻找。
终于,在一处瀑布下寻得一座山洞。
她用力一拍马儿的屁股,将它放了,然后扶着赫连桀进了山洞。
她知道,如果将马留在自己身边只会让鬼军更快找到他们。
进了洞内,童静柔将赫连桀扶在一旁坐下,四处搜集了些稻草,铺在一块略微凸起的大石之上。她朝草堆上努努嘴,示意赫连桀躺上去。待他躺好,她拔出随身匕首划开他的衣襟,仔细查看。
见伤口处血成鲜红色,她略微舒了口气。好在这箭上没毒,只要将箭簇拔出,再敷点止血的草药便无大碍。
童静柔叮嘱赫连桀好好休息,一个人去了洞外采药。
她记得在东国时看过一本医书,上面记载了好几种草药的形状和特性,现在只要找到一种赫连桀便有救了。
这密林虽大,却是荒芜。地下湿油油得不知为何物,寻了好几处,她才在山坡之上找到几株侧柏叶,于是全拔了揣进坏里,又拾了些柴火,方才回到洞内。
赫连桀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脱了上衣正准备要拔箭。
童静柔见状,慌忙扔了怀里的柴禾奔了过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道“你疯了!”
“这箭虽没毒,可造箭之人却是阴狠。箭尾处都是预先做好的倒刺,只要你强拔,整个胳膊都可能被生生撤掉。”
听她这么说,赫连桀垂下双手,将头转向一旁去了。
静柔重新拾起地上的柴禾,将之摆放在他不远处。又掏出怀中的火戳子道“这附近都是这样湿乎乎的柴火,怪不得这鬼军晚上不点灯。我姑且试试,拔箭需要炭火。”
她尝试性的去点那堆湿柴,本以为会费好大力气,不期然的一点就着,且越发兴旺。
她啧啧称奇,将手中匕首置于火堆之上来回烘烤。
“待会我要用匕首剖开你的肩膀,将箭镞取出,你忍着点。”
赫连桀嗯了声,待匕首烤到发烫,童静柔才坐到他身边。
“忍着。”说着将匕首探入他肌肤之中,四下划开,拉出一个十字状,又伸手去掏那箭簇。此时的赫连桀早已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但他始终不肯叫一声,饶是再怎么疼也只是闷哼几下。
“今日在战场之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涩涩道。现在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我从未想过会如此担心一个男子,连震澜也不曾。我只道他是我未来夫君,我是东国王妃,而他的死,我也不曾这般剜心。”童静柔看了看他疼得冷汗直冒的脸又道“可今日听说你亲自出阵,我却怎么也坐不住了。我不能见你一人送死,要死,我也要同你一起。”
赫连桀的嘴唇紧紧闭着,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可眼神却是无比动容的看着眼前女子。她眼圈泛红,满眼含泪,似是为自己的伤势着急。他说要护她周全,今日却险些让她命丧沙场。当他看见鬼军刺向她的时候,他周身的血液煞时凝固了,顾不得身边尽是疯狂杀戮的鬼魅,疯了似的冲到她身边,以剑格开了那一枪。这一刻,他才发现,这个女人对他的影响竟是这么大。
童静柔见他紧紧咬着牙,额上青筋浮现,索性一个倾身,两片樱唇霎时贴上他的。
赫连桀有一瞬的迟疑,她的唇又凉又软,还微微带着颤抖,下一秒,却再也顾不得肩上疼痛,一把按住她的头深深回应起来。
童静柔手上动作不停,仍是在结实的肌肉里不住寻找,趁他一个不注意,箭簇已然在手。
她轻轻推开他,结束了这个吻“好了。”
他轻笑道“原来是麻醉散。”
她自怀中掏出草药,放进口中,嚼碎了敷在赫连桀伤口,然后又撕了段衣襟将伤口包扎好,柔声道“好了,可以睡了。”
赫连桀仍旧是笑看着她,她也不顾赫连桀的眼神,自顾自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脱了鞋合身躺至他身边。
他伸了一只手臂来抱她,将这个小小的女人圈在他的宽阔的臂弯里,喃喃道“今儿个辛苦你了,好好睡。”说罢又在童静柔头上印下一吻,方见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