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南城是四季中最温暖的时候,温暖,但并不热,连拂面吹过的风都像轻纱拂面一样让人舒服。
收拾好书包,陈意恣从座位上起身。
对还在看书的陶乐道,“我先回家了。陶乐看完也早点回去吧。”
陶乐点点头,“带我问爷爷好。”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走出教室,走廊上已经空荡荡没人了,见尹弈没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刚走几步到走廊拐角,却见尹弈正单脚支撑靠在墙上,书包单肩背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工工整整扣到只剩一颗。
陈意恣看向他时,他却正好抬头,看见她的一瞬间,笑容如同暗夜中绽放的烟火一样让人从心底想要沉醉。
“意恣?你都好了么?”今天还是我送你回家吧。”说着极其自然伸手去接陈意恣手里的的书包。
陈意恣的掌心猛的一紧,“等一下,”
“怎么了?”尹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表情诧异,不解地开口询问。
“今天爷爷说好让琛叔来接我,还是算了吧。”脸僵硬地太久,挤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你也回去吧,我先走走了。”
拎着书包转身,偏头,假装没有看到尹弈脸上的惊惑与落寞。
琛叔的车早早在学校外面等候,琛叔是陈家的老司机,现在专门负责陈意恣的出行上下学。
谈恋爱以来都是尹家的司机送陈意恣回家,大家几乎都要成习惯了。
“小小姐,今天尹少爷有事情吗?”
陈意恣安静地坐在后座,闭目养神,闻言把玩着项链的手停了下来……
“以后琛叔你继续来接我吧,尹家的车子我坐不太习惯。”
琛叔心里疑惑,这次却没有再问出来。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人,永远要知道揣测主人的心思,既然陈意恣不说,他也不能再问。
车子过了红灯路口便飞快奔跑起来,一家家琳琅满目的商店在车窗外飞速闪过,虚幻的让人不真实。
“等一下!”就在车子刚刚要拐上立交桥时候,陈意恣猛地出声,琛叔疑惑地看向她,“琛叔,先不要上立交桥,前边路口停靠。”
琛叔点头应了,车子在路口缓缓停了下来,陈意恣定定看着这路边的店门,心中升起一点点的温情,回忆如同潮水,一点一点在心房蔓延开来……当年,她是在这里避过难的。
这是一家规模并不大的理发店,装修也并不精美。
推开玻璃门,店子里老旧的风扇在吱吱呀呀地响着,送上一股凉爽的风,正在沙发上昏昏睡着的老妇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继续撑着头睡着。
琛叔在门外候着,陈意恣看了他一眼,才走了几步蹲到沙发面前。
“大娘,大娘……”
叫了好几声,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缓缓睁开眼睛,“这是要剪头发吗?”
陈意恣一愣,脸上的神色却缓和了几分,“是啊,要剪头发呢,夏天太热,剪个短发。”
老妇人从沙发上起来,“真是年纪大了,有客人来都不知道。”捶捶酸疼的腰,这才看清了眼前姑娘的模样。
一举一动间皆是带着一种莫名的贵气,眉目如画,精致到了极致,仿佛每一个地方都是造物主精心刻画。
最摄人心魂的就是那双眼睛,眉目间的波光流转竟让人移不开眼,一时看呆了。
陈意恣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好几晃,老妇人才回过神来。
那老妇人一脸喜色,“小姑娘长得真俊啊就像电视里的天线一样……不对,就算是那位演仙女的大明星也没有这么俊啊……”
陈意恣心底缓缓荡起暖意,这大娘,像前世一样可爱啊……
只是思绪一转,想起她后来的结局,目光渐渐阴暗下来。
坐在小店简易的皮椅上,对面的墙上立着着一大块镜子,镜子反射出身后的大娘手指左右比划,半天硬是下不去手。
“小姑娘啊,这么好的头发,真的舍得剪吗?都这么长了……”
“大娘放心剪吧,我下定决心了。”
剪头发或许只是来店里的理由,但真剪了,陈意恣或许会心疼,但绝不留恋。
前生二十六年她都是顶着长发过来,就是易淮安……也是最喜欢她的头发的。
如今,她想换一种生活方式,丢掉以前的优柔寡断,丢掉以前的肮脏不堪,她现在是陈氏名正言顺的嫡女,是南城的世家贵女,不是夜总会里任权贵挑选的低贱之人,也不是京郊别墅里要易淮安金屋藏娇的对象!
见她还在迟疑,陈意恣口气坚定地道出,“剪吧。”
伴随着剪子的咔嚓声,黑色柔顺地青丝飘落到地上,陈意恣挺直了腰杆注视着镜子中中的人,面上不悲不喜。
犹记得,高考之前被绑架后,陈晟并没有立刻将她送往上京,而是关押在城东的一间小院子里有两人看守,陈意恣趁两人喝醉,砸开锁逃了出来,但两人醒地早,很快意识到人跑了。
于是,陈晟派人在全城大肆搜捕,打着寻找失踪侄女的幌子,甚至暗地里联合了警局的人。
那时候她身上没有一分钱,满城警察在到处找她,最后走投无路进了这家理发店,就是现在正在帮她剪头发的老妇人救了她,把她藏在后宅的院子。
根本没有人怀疑养尊处优的陈意恣会躲到这里,还愿意苟且藏在这件破旧无比的小院子。
只可惜……陈意恣没有在这里呆上太久,第三个星期,被来店里看老妇人的亲戚看清了面目,对方喜匆匆去找警局,希望拿到赏金,不过……以陈晟的手段,他一定会斩草除根杀了,那告密的人,定是活不到第二天的。
再后来,警察破门而入抓走了她,老妇人被人被一同带回,听说在审讯的第三天畏罪自杀了,明明是救她之人,却偏偏被辱成绑架案的主谋。
那是这世上第一次有人为她死,也是陈意恣第一次看懂了世态炎凉。
昔日靠爷爷一路帮忙坐上警局局长位子的人在爷爷死后毫不犹豫参与追捕他的孙女,昔日交好的朋友倒戈一击,昔日的亲密无间的好姐姐从一开始就没有怀过好意。
只有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妇人救了她,甚至为她付出生命,而现在,她却只能装作不认识。
头发越来越短,最后终于定型。
手艺很不错,至少陈意恣很满意。
镜子中,短发刚刚及耳,齐眉的刘海盖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艳,原本被美艳遮住的气质瞬间凸现出来。
玻璃门外的琛叔还在安静地立着,偶尔看了看表。
身上没有多少零钱,陈意恣拿出一整张的华夏币,老妇人却有些不好意思,擦了擦手,没有接过,又道“这么大找不开啊。”
陈意恣思量片刻,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将密码抄在纸上一起递给她,“这卡里的钱够付了,还有剩下的,就留给大娘您自己花吧。”
没等老妇人反应,快速地转身出了门,目光坚毅,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那是一句上辈子没来得及开口的谢谢。
卡里还有三十万华夏币,足够老妇人安享晚年。
这一次,她不会再躲进这里,带来灾难。
这一次,她可以安安稳稳享受晚年。
…………
回到陈宅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陈意恣不想一个头发就剪到这么晚,陈意琳因为等不及陈意恣,所以叫了另外的司机自己回来,此刻早已端坐在晚餐餐桌上,等陈意恣回来开饭。
陈意恣一进餐厅,桌上的三人脸上皆是诧异。
“意恣,你怎么把头发给剪了呀,你的头发多好看,干嘛要剪了它?”陈意琳率先问了出来。
“夏天太热,短发清爽。”陈意恣脸上表情不变,看向爷爷的眼睛向他解释道。
爷爷点点头,“本来你妈妈是最喜欢长发的,从小就要给你留,不过既然剪了,那也就算了吧。”
佣人摆上她的碗筷,陈意恣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用饭过后,陈意恣刚刚要回房间看书,却猛地听到陈晟开口和爷爷谈公事。
“爸,城北墓园附近的地皮真的不能用吗?就现在来说,那可是所有方案里最佳的选择了……”
城北墓园?
陈意恣手心一紧,指甲猛地陷了进去,那块地皮,她当然知道,当年陈晟要用它来盖百货大楼被爷爷拒绝了,因为那里附近就是爸妈的墓地,然而爷爷还尸骨未寒,大楼便开始动工,最后……他甚至掘了爸妈的墓地用来扩张大楼的占地面积……
背对着客厅的两人,陈意恣的目中血红一片。
一边又一遍安慰着自己,爷爷还活着,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九泉之下的父母难安。
血红一片的目光恢复了冷凝,缓缓松开手心,坚毅地迈开步伐向楼上走去。
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她,她不能永远沉浸在过去里。
那些需要补完的功课,需要她改变的未来。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陈晟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