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又降到了冰点,小芸刚刚清澈起来的眼神渐渐地重新恢复了迷离,她眼球忽左忽右地转着,像是在地面上寻找着什么,但那目光却是没有焦点的,如失去眸子的盲人一般,鬓间的碎发凌乱地飞舞着。
眼看着情势慢慢紧张起来,周围的警察早就准备好的包围圈也在他们头头儿的指挥下越缩越小,尹婴一直暗暗用眼睛示意戴墨镜的那个警官,想让他不要着急上去拉人,因为她总觉得此时过去不可预料的成分太大了,但警官似乎并没有看到她的动作,仍旧向下属们做着手势,片刻不停。
没办法,尹婴只有尽自己的力先控制住小芸了,于是皱着眉头却故作镇定地说道:“小芸,你不能这样否定自己,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如果你愿意好好面对的话,未来还是很美好的。”那一刻,她瞬间发现一切语言都好苍白,所有的话一出口就都变得非常无力。
“呵呵,婴,你别骗我了。”小芸一边说一边开始把担在天台内侧的腿收起来,看样子是想先蹲在水泥台子上,然后再顺势站起来,这个举动使得所有人的心全部被堵到了嗓子里。
她的动作很缓慢,像是比较吃力的样子,说话声音也一顿一顿的:“就算我这次学会了如何珍惜自己又如何?就算我从这里下来重新生活又如何?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我眼里,不管什么东西都已经没意义了……”
她的声音像漂浮在空气中的一条细线,随着天台上不断刮过的风晃来晃去,仿佛下一秒就会断了似的,尹婴不得不全神贯注于那极难捕捉的声音,生怕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不会啊,不说别的,光是在杂志社你就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啊,邢风不止一次跟我夸你工作能力强,而且你还被我们大家所需要着,多幸福!”她真的想用力敲敲自己越来越词穷的脑袋,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一点儿有用的话都说不出来呢!
“怎么会?一直以来由于同事们喜欢凑热闹,封给我了个‘社花’的称号,所以这种虚荣的状态就始终像鬼魅一样附在我身上,每天上班之前我都要花好多时间来打扮,工作的时候也要常常注意自己的行为,因此正经事很少做的出色的。”小芸自嘲似的反驳道。
人在即将离开的时候,总会想明白很多以前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所有的浮华和包袱都被扔掉了,会感觉很轻松,而轻松到一个极限的时候就会轻生,肉体便压制不住总是想往天上飞的灵魂,这时,人往往是身不由己的。
她整个身子都已经站了起来,瘦瘦小小的,身上的病号服如翅膀一般在风中飘舞,好像马上就要把她带离这个地方似的,尹婴恨不得就这样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几个箭步冲上去,把她抱下来,但却害怕自己不够快,将本来还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的小芸逼上绝路。
跟她有同样心思的人不止一个,小芸妈妈在那样的情况下来不及多想什么了,越过尹婴就跑了上去,几乎在同一时刻,埋伏在周围的警察也得到命令,一哄而上,眼看着小芸就像困在角落里的小鸟一样要被扑住的时候,一阵尖利的喊叫声突然响起:“不要过来!!”
被寒风吹得身子冷了半边的小芸脸色白中泛青,没有丝毫的血色,眼睛睁的大大的,目眦尽裂,表情极为狰狞,狂吼着继续道:“你们!退后!要是再往前一步,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她的脸已经扭曲了,面部肌肉诡异地纠缠着,错了位一般可怖。
“大家都退后!退后退后!”为了安抚小芸的情绪,警官从暗处走出,故意装作很听话似的大声喊道。一声令下,包括小芸妈妈在内的所有人都乖乖地但却神经紧张地向后退了几步。
见面前的空档变多了,小芸才平静了一些,疯狂中带着一丝不舍地望向一直站在原地的尹婴,两人对视,瞬间恍如隔世,小芸身上的寒气像会认路似的被传到了尹婴的身上,这下尹婴就更无法动弹了,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也跟着小芸一起站在了天台边上。
“婴,”良久,小芸才颤抖着开口轻唤了一声道:“你是个很好的女孩,我非常喜欢你,但是我不如你聪明,我选错了路,所以你不能让我失望。记住,一定要好好过,用力活!”她的脸上已经找不到一处干燥的地方,在泪水的反射下那面孔好像如玻璃般,透明了起来。
“嗯!”尹婴重重地答应了一声,她的瞳孔里映出了小芸欣慰的微笑,而后那微笑慢慢向后倾斜,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就在消失的那一瞬间,往事一幕幕全都涌上了她的脑海:
“我们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了,如果你是那样的人早就表露出来了。一个人就算演技再好,骗得了一时,也骗不了所有人那么长时间的。”所有人选择了嘲笑时,她不得不因小芸的善良而感到诧异,可却还是得到了这样的宽慰;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先回去吧!”那间不知名的混乱小酒吧门口,她第一次看到了天真无邪的小芸脸上出现如此痛苦且无奈的坚毅;
“我想再等等看看,说不定熬过这段时间情况会好转起来呢,顺其自然吧,这次我想为自己所爱的人坚守一次。”谁料想那份傻傻的令人心动的“坚守”,到最后却成了杀害小芸的工具,在小芸的心上捅了致命的一刀;
“我刚开始还想观察观察他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在一起了,但现在看来应该是上天注定的吧,让我们有了这个宝宝,这个安排让我这辈子就跟定李炜了。”自己大概是第一个得知她怀有身孕的消息的,那时小芸脸上柔和却也耀眼的光泽令尹婴终身难忘;
“尹婴!呜呜……怎么办……我找不到李炜了……怎么办怎么办……”那个寒冷的夜晚,独自一人在街边抱头痛哭,小芸关于未来的梦就在那时破碎了,她伏在自己肩膀上哭后留下的片片痕迹,这辈子是洗也洗不掉了……
耳边有好多人在哭喊,还有好多个温热的身体擦着自己的肩膀飞奔过去,后来好像是谁在抓着肩膀摇晃并大喊自己的名字,但这一切都好混乱啊,尹婴的灵魂蜷缩在躯壳内不愿感知外界的慌张,她的眼前依旧像放电影似的回忆着与小芸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是怎么样的一个过程就能把如此鲜活的一条生命带走了呢?那个应该负最大责任的男人现在又在什么地方?他得知小芸的死讯之后又会作何反应呢?小芸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未来路在何方,所以才匆然离世的,而我们呢?又是否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在追寻什么?
“好好过,用力活!”这是小芸对尹婴说的最后一句话,六个字,简简单单却含义丰富,仿佛是一个未尽的心愿,又仿佛是一张生命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