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来人,是诸葛公子的一个仆人,他带来了一本琴谱,传话说公子命他以琴谱酬谢我那日陪伴抚琴的功劳。我收了琴谱,搁在案上。
阿奴刚染了指甲,用两个手指头挑起了谱子,“这东西,不顶吃,不顶喝的,咱们教习坊也多,这位诸葛公子倒也是奇怪。”
采薇在一旁听我们说话,开头并不参与,她是习过琴艺的,拿着谱子翻了翻,转向阿奴:“这倒是件好东西,有不少曲子都是新鲜别致的,你不习琴,不知道。”
阿奴举着十根染得通红的指甲,呲牙向着她:“谁说我不知道,我是这府里第一仙姑,你好大的胆子,敢说本仙姑不懂。”说着像采薇扑了过去,待到碰到她身边,伸出她两只爪子,胡乱的抓起了采薇的痒,采薇最是熬不得痒痒的,一时在榻上乱滚。
馨兰想去拉阿奴,怎奈阿奴力气大,一把把馨兰也拽到了榻上,三人滚在了一起。
接连几天,我照着谱子又研习了几首新曲,刘先生也赞曲子不错,捡了两首,也让采薇她们学了。新曲成了,一直想去拜谢谱子的主人,但诸葛公子帮着长公子料理招兵的事儿,也忙得很,终于这一日打听着他在府里,趁着歌舞演罢了,到公子的院中来道谢。
日头暖了,公子坐在院子里的紫藤花架子下,却睡得正香,脸上蒙着书遮着日光。这暖暖的日头照着睡得正香甜的人,我忽然想到了我的阿哥,如果此刻在铁铺中,阿哥是不是也正偷着这正午的闲暇,也在甜甜的梦中呐?
公子身边的男仆也在站着打瞌睡,他本是在一边服侍烹茶的,此刻,小炭炉里的火都快灭了。我的脚步惊醒了他,他作势就要去叫醒公子,我摆摆手,阻止了他。
我从男仆手里接过小茶炉,重新拨开了炉火,用碳铗添了两块新碳,等着火重新烧上。用石杵轻轻地捣着茶饼。正是春天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身上晒得暖暖的,紫藤花开,有一丝些微的香气,引来几只蝴蝶,正在藤架上嬉戏追逐。
我捣着茶饼,头上出了细细的汗,拿起丝帕,抹了抹额头。公子睡得极熟,手搁在案子上,这是一双极漂亮的男人的手,手指细长,指节也并不宽,指甲圆润饱满,闪着粉色的光泽,手上皮肤白皙,一看便是一双读书人的手。
壶中的水沸了,突突地冒出了白雾,我慌忙从火上取了壶,刚把壶放下,诸葛公子就醒了,看我手忙脚乱的,睡眼朦胧的,朝着我笑起来。
“倒是好福气,今儿日头也好,更是一醒来就瞧见一副美人烹茶图,只是这活计显然不大熟,只不知道这茶烹得可香?”他将掉落在身上的书搁在了案上,从竹床上起来,正襟而坐,等着喝茶。
我将茶沏上,端到他面前,“倒是好心,为公子烹茶,谢谢公子的那本琴谱,不想还被公子笑话一番,改日若再差遣我烹茶,可是不能了哪,我笨手笨脚的。”
公子捧起茶碗,饮了一口,“哪里又有不好,这茶好,景好,难得是这么惬意的时光哪。”说着,倒又给我沏了一碗茶,“卞女同饮一杯如何?”
我微微一笑,顺从的接过。这春日的午后,这么闲闲地喝一杯茶,实在是人生难得的惬意。似乎打我记事起,就没有这么惬意的时候,从一懂事,就在为家里人的生计发愁,和阿哥到处卖唱,哪里能注意到是红了桃花,绿了芭蕉的时节,更不要说这么闲闲地喝上一碗茶了。
“先谢过公子赏茶了。”我喝了一口茶,暖暖地,更增添了这春风里和煦温暖。正样的阳光午后,不知道阿娘在干什么,阿哥还在炉上打铁么,阿弟哪?此刻兴许他早就跑出门玩耍了吧。
我有些走神,被公子瞧出来了,“卞女,在想什么?”
我笑笑,“听人说,家里买了两间屋子,只是不知道这么好的日头,家里头正在干什么。”
“想你阿娘了?”
我点点头,“真要打起来,也不知道一家人何事还能见着。”我有些伤感。
“卞女心事不少”公子捧着碗,笑眯眯地望着我,我脸一红,“哪里有什么心事,只是大战将近,有些担心罢了。”
“若是你担心家中,何不修下书信,我替你带回家如何?”公子望着我。
我有些吃惊,又有些兴奋,这刺史府不准下人和家中联络,更不要说书信往来了,如果真的诸葛公子愿意为我投书送信,那可是天外之恩了。平日虽然妈妈能带些东西回家,但往来传递书信,她还是万万不敢的。诸葛公子是长公子的客人,自然府中没有人为难他,这样我便能和阿娘他们书信往来了。
“公子可当真”我语气里带着兴奋。
公子大笑,“自然不诓你,你若不信,只在这里修下书信便是了。看我可诓骗你不成。”说罢,竟然就令人取来了纸笔,我就着案子,提笔想写,心里兴奋又紧张,欣喜就可以同家中取得联络了,紧张万一被府中管事知道有府外的事物夹带进府,我难免一顿重责。
写字的手有微微的颤抖,公子在一边烧着新茶,换了吊子,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事,过来抓着我的笔杆的上半部,我的手顺着他的力道,呼吸几乎都停止了,只是一味顺着他的手笔,笔尖划过纸面,写下“母亲大人懿鉴”。
公子写完,玩笑着拍拍手,冲我笑道:“我可是给你开了篇,我若这一壶茶烹得了,你还不能写得,可是要罚的。”
我看了他一脸笑意,心里乱得很,感觉一颗心都悬空了。有很多话想落在纸上,可是此刻,仿佛又什么都写不出来,心里乱腾腾的。
院子里一片静谧,只有路上的水咕噜噜的冒着热气,我坐在案子边把想问的一时间全倾到了纸上,公子耐性极好,在一边拿着他的书,看一会儿书,瞧瞧我写字,日头就这么悄悄地落了下去。我竟然七颠八倒地将书信写了满满三张。墨迹干透,小心地折好了,递给公子。
“写得了”公子问。
我认真地点点头。
“全写里头了”公子又问。
我重重地点点头。
他伸了个懒腰,“终于得了,伺候叔父写奏章也不像卞女这么些个时辰啊。”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笑话我哪,我恨恨地将书信搁在他面前。
“先前可是答应过我这个小女子给我送书信,可还能劳动得公子大驾么?”
“自然,不然如何酬谢卞女那日为我抚琴之功哪。”
我被他的玩笑姿态惹得稍稍有些不快了,答道“不敢,妾是这府里的歌姬,您是公子的贵客,为公子解忧也是为家主尽忠。”
“能有卞女这么琴艺卓绝的美姝为我解忧,是莫大的福气啊。那日烦恼,还亏得姑娘以琴相陪,正经这儿是要谢一谢的。”说着,竟是要给我长长得作揖了。
我赶紧闪身躲开,“公子,你这一礼,若是被旁人看到了,不知被编排成什么样哪。”
诸葛公子亦收了作揖的架势,重新端坐了。“你倒谨慎”他拿着我的书信,往个信封里装。
“公子是贵客自然不讲究,我可是下人。”我回了一嘴。
我们正在互相斗嘴磨牙,一名男仆急忙忙寻了过了,见了诸葛公子,礼都没有施,就道:“诸葛公子去瞧瞧长公子吧。”
“有事寻我?”诸葛公子装着封皮,头也没抬。
男仆看看我,有些为难,公子一抬眼:“你但说无妨。”
来人颇为为难,扭捏着,吭哧吭哧的说:“和蔡家的婚事议定了。”
我和公子对望了一眼,公子笑道:“好事啊,可是寻我先吃喜酒么?”
“蔡家姑娘没有说给长公子,咱们大人要娶蔡家小姐作刺史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