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大且密,全然不见了天空的颜色,隆隆的雷声不时传来,间或有一两道刺目的闪电,仿佛这世间全是罪恶,而它是裁决世人的刽子手,所以才能够如此犀利骇人又毫不容情。
蜀地的官道上,遥遥地奔来了一辆马车,蓑笠将车夫的身形罩住,他只一个劲儿地拉扯缰绳,口中不断喝着:“驾!驾!”
驾车的马儿显然不堪重负,雨水顺着疏于整理的鬃毛不断滑落,雨点直打进黑沉沉的眼睛里,腿脚仿佛被牵制住,迈不开大步,马蹄却还是不断在地上溅起一汪汪的水花。
这般骤雨疾行,为的是一个女人,为的是父辈年盛时指腹为婚的戏言。即为戏言,他本想敷衍塞责,奈何她的家庭却当了真,几次三番旁敲侧击地催促,此行虽为解除婚约而来,却也不能伤了两家和气。他虽然尚属少不更事的年纪,世间却已不容许他犯错,想到此,心中难免惴惴。只催促了马儿快点行。
忽然被雨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黑影,他眯起眼睛,看清那是一个黑衣人的背影,不禁一凛,心中涌起无数传闻中叫做“江湖”的地方的故事,这样的雨天,在那样的世界里,正是杀人害命追凶复仇的好时机。
“得,得——”轻拉缰绳,招呼马儿慢点行,雨幕中那个身影又渐渐模糊,直至完全看不见了。
车夫长舒了一口气,不敢快走,只将身体倚在车厢上让马车缓缓而行。“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有错。”他暗暗劝慰自己,在他心里,并不想与江湖中人有不必要的瓜葛。
还未行得几步,前方的黑影又出现了。车夫心里砰砰直跳,想要停下来驻足观望,鬼使神差,手里忘了动作,就眼看着马车向那黑影行去。
那是个消瘦的身影,头上戴着的破烂的斗笠已经完全不能起到避风挡雨的作用,肆虐的雨点击打在他的身上,衣服的颜色早深了一层,显然全身已经湿透。黑衣人似乎受了伤,看起来极不舒服,微微弓起了身子,却依然在暴雨中艰难地挪动着步子。
“终究是躲不过。”车夫叹了一口气,将车停靠这黑衣人身侧,探出头来叫道:“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未料道路上还有其他人,黑衣人一惊,待得转过头来看到车上是一个憨厚的小伙子,方才放下心来,缓声道:“慕容镇。”
这三个字说得低且沉,似乎在抑制着什么,车夫假作没有发现,只是道:“我正经过那里,载你一程吧!”
“好!”黑衣人答得痛快,似乎正是在等待雨天中有人能给他搭个便。
似是从未乘坐过马车,黑衣人手脚并用地爬上来,马车一阵剧烈摇晃,车夫忙控好马缰,黑衣人不以为意,整理下衣服就坐在车夫身侧。
车有檐篷,可阻得雨水,黑衣人似是在雨中淋得久了,要将斗笠摘下,不想挂住了发上的丝绳,他用力一扯,发绳与几缕头发一起断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散到了肩上。
原来是女子,车夫倒抽一口凉气,这样的雨天,一个女子孤身一人,不知是有怎样的缘故。那黑衣人“哼”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我虽然是女人,但这时候若想杀你也是易如反掌。”说罢右手一动,就见寒光一闪,一柄装饰华贵的佩刀从她袖间现了出来。
见这女人这般模样,车夫心中恼怒,沉声道:“我好心载你,自然不会对你有恶意。你还这般,莫不是多此一举了吗?”
黑衣人一怔,知道自己或许唐突了他,却又嘴硬,冷声道:“如此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可逆又怎么又证据说自己是君子?”
车夫哪里见过这等得理不饶人的人,料想女子都是如此,或许自己那未曾谋面的未婚妻也是一样的脾气,如此也好,早早解除了婚约,自己仍然做自己的逍遥散人去。然而这口气不出,心里憋闷,扫了一眼女子手中的佩刀,淡然问道:“你和唐家堡是什么关系?”
女子一呆,怒道:“哪里要你管。”
车夫冷冷道:“你手里的应该是唐家堡的钩月刀,对也不对?”
那女子不语,半晌才道:“实不相瞒,现下唐家堡的人正在追杀我,至于理由,我不会告诉你,如此,你还敢载我吗?”
车夫目视前方,不再看她,只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既然答应,总会办到,姑娘虽然率直,却也未免太小看人了。”
话说得不快,也略显生硬,但却不是刻意为之,仿佛之于他,这种事情委实稀松平常,“难道这个人眼神这么亮,与唐家堡必然有瓜葛,可是似乎并不将与唐家堡结怨放在心上,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念及此,女子不禁向车夫多看了几眼。因她只能看到侧面,而且又有蓑笠遮挡,唐慕慕只看到了他的眼睛,算不得明亮,但是清澈,不似寻常车夫。正自好奇,车夫料得她的目光,回看她一眼,女子忙转过脸去。
车夫道:“姑娘,你要去哪里?”
受他的挫折,女子声音软了下来,道:“只要距离唐家堡远些,便是好的。”
车夫点头,眼前正是岔路口,他微一思索,拐向另一条路去了。
雨下得愈发大了,女子似乎累了,这时候怀抱着钩月刀似乎睡着了,睫毛轻轻颤动着,车夫看到,不禁一叹,这个女子,也不知道走了多长的路,竟然都不知道方才已经走错的,她走的路正是迎向唐家堡去的。而自己,也不知道错了哪根筋,居然会与自己的岳丈家作对,帮助这个无礼的女子。想来,人这一生这么长,总是会做一两件没道理的事情吧。
女子再睁开眼时,也不知已过了多久,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身上多了一件蓑衣,车夫并不看她,只是道:“车厢内有我换洗的衣服,你若不嫌弃,尽管去换,路长雨潮,着了风寒可糟糕了。”
女子心中一暖,没了先前的脾气,低声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车夫轻拽缰绳,让马车行慢了些,道:“哪有什么为什么,你既然活着上了我的车,我自然不能让你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