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菁面上一喜,本已灰败的脸上多了些血色,道:“他当真这么说过?”
谢敬轩点头道:“晚辈岂敢谎骗前辈,又哪里能假托先祖之意,敬轩幼时,常见祖父临水而望,念着《诗经》里的句子:‘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欧阳菁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笑意已然在脸上掩饰不住,这一刻,她就仿佛重回到了十几岁的年纪,拉起阿媛的手,喜道:“他果然还是记得我的……果然……”
阿媛陪伴姑姑的时间也不短,却从未见到她有如此神采,但知道姑姑所盼望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也由衷地欢喜,笑道:“阿媛说的没错吧,伯父果然还是记挂着……”
话未说完,已觉不对,原来欧阳菁脸上的笑容竟然僵住了,阿媛一呆,扯住姑姑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眼前晃:“姑姑?”
谢敬轩也发觉不对,忙上前扶住欧阳菁,只觉她的身体轻轻瘫软下来,谢敬轩叫声“不好”,急将右掌抵在了她的背上,阿媛也发现不对,急向谢敬轩问道:“怎样?”
谢敬轩皱眉,道:“唯今能做的,只有尽人事了。”
阿媛一呆,大着胆子探向姑姑的鼻翼,那里已经没有了气息,她脸色一变,谢敬轩唯恐她做出怎样的举动,急道:“姑娘,生死由命,切莫太过伤心。”
阿媛定定神,道:“你放心,我不会阻挠你什么,如今,姑姑的生死就全交给你了。”
谢敬轩未料她还能如此冷静,反而更惊讶,但眼下已不容多想,眼神指示着阿媛将欧阳菁扶着坐下,自已也盘膝坐在地上,将内力源源不断地从双掌运入她的体内。
阿媛站在一边,看见谢敬轩本来未愈的左臂上因为用力伤口破裂,流下血来。不觉心中一颤,她见过的男子不少,却鲜有这样不顾自己的安危来帮助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她不禁想起姑姑说过的有关谢颂兰的事情。在她的口中,谢颂兰时而是温文尔雅的少年公子,时而是变化无常的名门少爷,她静静地听,偶尔发表几句适当的言辞,但那些都不是她真正想过的东西,在她的心中从来没有对谢颂兰定义过什么,因为她知道,虽然姑姑已经年逾八十,却经常会像小孩子一样喜怒不定。而现在,谢颂兰的形象渐渐同在眼前的这个他的后辈的影像重叠了起来,她猜想,在姑姑的故事里面,那个谢颂兰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她曾经听说过她当年在清梧渊中毒伤重,是他用嘴将她的毒液吸出,饶是事前嚼了药草,他还是发烧了三天三夜,但也铸就了他们那只情丝挽成的茧。
此时的谢敬轩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浑然不觉手臂上伤口的痛楚,虽然欧阳菁已经没有了气息,但是他曾经听说过许多将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例子,他期望着这个故事能够在自己的身上发生,即使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还是想要努力争取一次。
但是……往往天不遂人愿。
他松开手,伤口因为自身力道的忽然消失又涌出了一汪热血,他的整条衣袖已经全被染红了,但是他没有在意,沉沉的目光望向阿媛:“……对不起……”
阿媛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过来扶住了身体还未变得冰冷的姑姑。她仿佛只是睡着了,仿佛在下一时刻就会忽然惊醒,又会对她讲着什么。她还需要将她放在以往的睡榻上,唐家的事情即使姑姑不在了还是一定要她去解决的。这样想着,她抱起了姑姑,这时候才发现她是那么轻,轻到连自己伸手弯腰就可以毫不费力抱起的地步。
“姑娘……请……节哀……”谢敬轩的一句话唤起了她,她这才发现脸上冰冰凉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泪了。
她擦擦脸,将姑姑轻轻地放在睡榻上,转身向谢敬轩道:“命数天定,今日还要多谢公子了,请容许伯媛为公子包扎好伤口。”
谢敬轩这时才发现衣袖上的血渍,不由一呆,喃喃道:“这是什么时候……”
阿媛径直取了药箱过来,也不多说话,伸手抓起他的左臂就包扎起来。
说来奇怪,看起来她的动作粗鲁,但是拿捏得却甚是到位,丝毫没有触碰到他的伤处,他犹且盘膝坐在地上,她屈膝蹲着,昏暗的油灯之下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发,盘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发髻,其上插了一支缀着珍珠的簪子,都是寻常之物,他却觉得异常衬托她的样子,不禁多嘴问道:“敬轩失礼,可以问姑娘的名姓吗?”
在他同欧阳菁说话的时候,一直将自己放在小辈的位置,现在他们之间是平等的,相似的年岁与家世,但是他的语气依然是弱弱的,仿佛担心她会拒绝他的问题。
“我叫欧阳伯媛。”女子头也不抬,像是根本没有留意他的什么。
他骤然发觉自己的失态,歉然道:“欧阳前辈的事情,望姑娘谅解。”
欧阳伯媛摇头,道:“姑姑当年决意要在这瀑布之后也并非没有缘由,她自己虽然不说,但是我猜想她是中了唐家堡的秘药,怕是不能见光的缘故。”
谢敬轩虽然奇怪,但欧阳伯媛不说,他也不便询问,只是问道:“祖父在世时多次提到欧阳前辈,说道想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却又不敢问。可惜这些话还不及对欧阳前辈说,就已经……”
欧阳伯媛摇头道:“姑姑又何尝不是如此,否则怎会在听到谢家伯父事情的时候瞬间毒发致死。但是……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你要你谢伯父的先灵起誓你的回答绝非虚言。”
谢敬轩一奇,欧阳伯媛又道:“你也曾经提到过吧,只要欧阳家的要求,谢家必全力相助?”
谢敬轩道:“是,姑娘请讲。”
欧阳伯媛面色一沉,道:“十年前,谢伯父究竟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