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仰着头,笑的大牙亮闪闪,好像自己说的是件多么光荣的事。
但她没有看见虞戏的睫毛微不可见的颤了颤,虞戏多年平静无波的内心此时罕见的纠结,在他的资料中,一个从小生长在“死人城”,五年时间积累万贯家财,颇得一方敬重的商帮主,就算不是少年老成沉稳可靠精明强干,至少,也,不应该,脑子,这么缺根弦!
但他不能否认陈风的大胆谋略,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这也叫有勇无谋。
陈风仰天长笑完了,见虞戏没反应,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内里却腹诽:装什么清高,听不出来我什么意思?真清高你别抓我啊,老子动你蛋糕你不爽了,分蛋糕的时候你又不作声了。
陈风咽了口口水,再接再厉,一定要说到虞戏认为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为止。
“虞大人家大业大,出身又高贵,说句大不敬的,即便国灭鼎迁,虞家仍旧是虞家,士族仍然是士族,百年来一直如此。
在下从小在中南三州,惯见无家国之分的人才能有大成就,说白点,弃国取财,无可厚非。”
陈风说到此处,语气中已经隐带三分狠戾,她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虚与委蛇的人,直白的令人惊恐。
虞戏仍旧面色不动,半晌,疲惫似的向后靠了靠,言道:“西京的士族控制官营作坊,将每年的贡品节流一部分,通过中南,运往后燕京都河阳,流入后燕贵族手中。
后燕贵族吃空额,贪军需,从军队中抽调大量战马,通过西越掩护,走中南商路,最后贩入齐人大户人家,充实家族私军,呵呵,确实要发财就得摒弃家国之见”
虞戏笑意清浅,却听的陈风心惊,她总觉着这人的话里有莫名的危险意味。
但是虞戏随后的话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假如我没有家国之思,陈小姐又当如何呢?”
总算是把这条大鱼的胃口吊起来了。
“如今走这条路的人都是小打小闹,上不了门面,不过这也难怪呢,虽说士族现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好歹是不要里子要个面子呢,哪像我们这些破落户,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看是圆形方孔的。
天地有,君臣乱,父子夫妻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管得,虞家毕竟为人臣,虞大人在此地的经营,大小买卖想必不好太露骨了,如果大人不嫌弃,在下愿为虞家做个幌子,明面上还是我悦天商帮的生意,至于私底下是谁的货谁的路,只要我们想,大人愿他是谁的就是谁的。
这样既不会使虞家成为众矢之的,也便于大人在此地展开发展。
更何况,别的家族能在我的中南走通一两条路,已经是通天本事了,我悦天控制十六条商路,三十七个关隘,全部可以任大人驱使,我相信,有没有悦天的帮助,在此地的发展,是会绝大不一样的。”
陈风语气傲然,眼神犀利,平常再晕,说到正事儿,完全不见丝毫糊涂,这让虞戏微微有些安慰,好歹没真抓个傻帽回来。
其实今次虞戏让人“请”陈风的目的,本是控制住这个超级能搞事的小姑娘,不想因为她的乱蹦跶打乱自己的计划,但他的计划在看到刺杀陈风的杀手所持的胡刀的时候,已经被他自己全盘推翻了,这个变数来的太突然,陈风的小动作跟他们比,根本微不足道。
饶是这样,陈风仍然带给了他很多意外,不得不说,这个眼睛忽闪忽闪,总是顾盼四望,看上去永远都不安分的小姑娘的提议,真的很让他很心动。
陈风说的简单,只有想他这样深入了解中南盘根纠错的势力的人才知道,陈风做到这一步是多么不容易,她不是整个中南最富的人,但她一定是把网撒的最大的人,而且现在她几乎已经具备了能力密集网孔——前提是没有自己的话。
“陈小姐好大方,但这样做对悦天商帮有什么好处呢?我可不记得陈小姐做过赔本生意。”虞戏第一次温柔微笑正视陈风。
好了!到提条件的时候了!陈风有些兴奋的搓搓手。
“我们悦天商帮,挂商职的一共有七百七十二人,挂军职的现有八百三十一人,各地庠学易学善堂的候生,不下千人。”
虞戏静静地听着陈风报出一个又一个精确的,不应该属于一个商帮规模的数字,无论陈风把中南称为“我的中南”,还是把自己的雇佣兵大大方方的叫“军职”,他都没有任何惊异。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秩序崩坏,强者为王。她就是自封为王,只要她有实力,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并且这样的人也不再少数。
“大人今天能把在下这么干脆的‘请’来,想必要在武力上重创悦天也不是难事,我们中南,连年战乱,少有福气人,多鳏寡孤独,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隅立足之地,还请大人包容。”
说着陈风正跪在塌上,对虞戏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看着少女即使弯曲仍旧坚挺的脊梁,底下的是头却不是底线,虞戏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不是所有人都舍得拿自己的全部身家换父老一个安宁的,这么小的年纪,白手起家苦熬多年却为他人作嫁衣裳,还能这么笃定淡然,仅凭这份胸怀就足够虞戏对她另眼相看了。
“陈小姐言重了,如此礼遇我倒惶恐。”虞戏说的爽朗,也不知道惶恐在哪儿。
陈风听这人又心口不一了,也不跟他客气,不待虞戏虚扶,自己腾地起身座直了,倒让虞戏在半空中客气客气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不动声色不着痕迹的收回。
达成协议的二人笑的真诚,相望就跟对方脸上贴着银子似的,可惜就是有个煞风景的事儿不得不说,虞戏微笑道:“陈小姐想不想知道,在溪山行刺你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