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诏狱的审讯室里阴暗、潮湿,还有股难闻的味道,地面和墙壁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各种刑具摆放都不合理,说它们散落一地那属于是艺术化处理,很多还都上了绣,可见保洁人员的工作态度。晏拓表示上级如果来验收卫生星级单位,这个地方一定验收不合格……
崔天福看着她一脸挑剔的嫌弃模样,这小子不会以为她来住店的吧?于是,低沉着声音,冷冷道:“性命,年龄,户籍,有功名么?”
晏拓收回了四处打量的眼光,老实道:“晏拓,十六,会稽县南庄人,还在考功名的路上。”
“为什么坑钱?第几次了?背后还有没有阴谋?”
“第一次,绝对的第一次。实在是运气有点背,刚进城就被人摸走了钱包,我就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倒霉,我就找个同样倒霉的……这不,事实验证还是我最倒霉。所以我就说,人穷,不能怪政府,人倒霉,不能赖社会。我这思想偏了,导致了行为偏差,跟阴谋阳谋扯不上任何关系。不过您放心回去我一定沉痛反省,深刻检讨,您看……”
崔天福盯着晏拓,眼神锐利如刀,他可不会被晏拓的花言巧语给蒙蔽,可晏拓的神情里又确实透着股浑然天成的真挚与单纯,这一下锦袍大汉相信了,眼前这人的无赖程度已经超越了底线。
正是人才一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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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的天职是什么?是横行乡里,是欺男霸女啊。而不是受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的气。前段时间,崔天福在文人士子那栽了个大跟头,可以说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他现在就算想横行乡里,欺男霸女都觉得腰板不够挺了。
眼前这个栽在自己手上的穷书生,正好为他所用,负责把堂堂锦衣卫百户大人的面子里子都找回来。一个锦衣卫如果连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的信心都没有了,那还不如回家卖红薯呢!别的地方他不管,也管不着,但至少在绍兴府,得是锦衣卫的天下。
计已定,崔天福再看向晏拓的眼神就复杂了。
此时的晏拓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百户大人眼中撬起整个绍兴文人界的支点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崔天福一愣,转过身看到总旗钱锋匆匆而来,而且还阴沉着张脸。
钱总旗看了一眼崔天福,又看了一眼晏拓,两人很有默契的借了一步说话。
崔天福皱着眉头,“怎么回事?”
钱锋面色凝重,道:“王总旗领着兄弟们去青楼窑子收平安银子,在琼华馆里碰到了一群酸腐书生在那开什么狗屁诗词大会。”
崔天福闻言,面色不善,“他们开他们的狗屁大会,你们收你们的银子,有瓜葛么?”
钱锋愤愤道:“大人您不知道,那群书生夯得很,非说兄弟们坏了他们的雅兴,把兄弟们一顿好骂。兄弟们也不是吃素的啊,这不,当场打残了三个,还有两个实在嘴太贱,所以兄弟们顺手就给逮了回来。他们的狗屁大会也不用开了,兄弟们的银子也没收回来。眼下,那群书生估计又在呼朋引伴,准备又来一次游行示威,逼迫我们放人了。大人,怎么办?”
崔天福手扶额头,烦闷的很。按说,他们是锦衣卫,除了当今天子,还用得着怕谁?可是时也势也,无数的言官御史,手握刃笔,又无所事事,时时刻刻盯着厂卫,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往死里弹劾。上次就是这样,崔天福半根毫毛没动那两个书生,可是飞出去的奏折里却说崔天福用尽刑罚,折杀栋梁,残暴凶狠,丧尽天良……要是上次他头脑一发热,真废了那两书生,估计他也得废了。
对着干,不理智。那帮满肚子墨水的家伙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手画脚,唇枪舌剑,这帮混蛋又是群容易冲动的家伙,随便谁振臂一吆喝,只是要针对厂卫的,他们不管真相如何,总是热血沸腾,舍弃性命也不会妥协。
这回,打残了他们三个……崔天福顿觉嘴里发苦,继续退让,显然会灭了兄弟们的威风,他这个长官也再没有威信可言了。可若针锋相对……
正苦恼间,崔天福一抬头,看到了晏拓。
牢房外有一株开得正盛的梨花,朵朵花瓣飘进了天窗,此时的晏拓正抬头望着天窗,怡然自得的看着落英飞舞……风吹拂过满树梨花,吹拂过他,风中满天梨花纷乱,而那立在牢中的倜傥之人,姿态潇洒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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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天福只瞟了一眼自恋着的晏拓,就领着钱锋往外走。
一直冷眼旁观,故作姿态,摆着pose的晏拓这会儿脸色变了。
“球……球多麻袋!”两位大人,你们去抓闹事书生也好,去黑帮火拼也好,她都不介意,但是好歹应该把她先放了再说,她是无辜的啊。于是晏拓眨巴眨巴眼睛,弱弱道,“大人,您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崔天福像是这才想起有他这个人似的,一脸的恍然大悟,然后点了两个校尉,吩咐道:“差点忘了还没走程序呢,嗯……把他绑了,就随便先弹个琵琶好了。”
晏拓急了,崔天福说得云淡风轻,和风细雨的。但晏拓可不是历史盲,她有常识的。所谓的“弹琵琶”,绝不是给狱中男女弹曲解闷的娱乐节目,那是一种独特的行为艺术,明朝首创,据说是源于东厂的独立发明,满清十大酷刑中赫然在册的呀。此刑罚不仅施刑时让人痛苦万分,足以让人后悔生出来,而且施行起来简单易操作,实乃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必备良选。
崔天福说完,裂开嘴,露出黄黄的大门牙,突然又对晏拓笑了。
晏拓的心脏差点停摆……
这回,晏拓是真的彻底害怕了,久仰大名的锦衣卫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不过是骗了他们家一颗金珠,就要要她的命啊!做人果然不能投机取巧,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后果只能自负。晏拓吓得是心惊胆颤,却也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对。
原告都双宿双栖走了,没有原告,哪来她这个被告?可她却还被扣留着,刚刚她貌似偷听到什么穷书生,什么打残……
用逻辑思维理一理……
越想越觉得对,越想越觉得冤……晏拓眼观鼻,鼻观心,发现自己高矮长短胖瘦恰好可以成为他们口中说的穷书生一枚……
难道说?
晏拓愕然瞧着崔天福,嘴巴张得大大的……
三个人互视,风吹过,梨花飘落,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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