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阗?这个名字在我头脑中炸开,我想起蒹葭的话:“那有什么难的?他要的只是重华的夜久,又不是渡魂师夜久。”握着水瓢的手紧张地不知道放在哪里——我知道姬泊寒将我留在万妖宫是有目的的,而这个目的和这个叫於阗的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怎么?你们渡魂师都是这么没有礼貌,喜欢背对着人说话吗?”他的声音有着好脾气的笑意。
大约是我对魔界的人没有什么好感吧,虽然他的声音很好听,但是我还是心浮气躁地将水瓢重重地扔进水桶,四周溅起的几朵水花打湿了我的裙摆和那人的衣摆,我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转身面对他,看见他的脸那一瞬间,仿佛时光都凝滞了。
清冷的眉,清冽如酒的眼,英挺的鼻,削薄的唇,都融化成了一股暖流从我的心脏流入我的四肢百骸。我眼眶一热,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重华……”
他微微一笑,负手而立,“我说过了,我叫做於阗。”
待我激动够了,我才看清眼前的人,的确,他有着和重华相同的眉眼,但是他却是一头白发,眉眼清冽,但是却在眼底深处有着难以穿透的坚冰,我收起失望的眼神,淡淡地应了一声,“哦,你好。”
於阗失笑,“就算不是重华,你也犯不着是这样冷淡的表情啊……”
我提起水桶,冲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那么,於阗,很高兴认识你。可以了吧,那现在我要走了。”我绕过他,朝自己的寝宫走去。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银铃花在这里没有开花吗?”身后的於阗对着我的背影大声说道。
我无奈的回过头,看着淡然如青烟的於阗,放下水桶,靠在朱红色的柱子旁,对着於阗翻着白眼,“你们万妖宫的人说话永远喜欢这么故弄玄虚吗?有屁一次放完你不觉得更痛快吗?”
他被我这句话重重的噎住了,愣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回击:“重华难道就对你这种痛快放屁的习惯念念不忘吗?”
我承认,牵扯到重华,我永远在口头上占不到便宜。我用鼻子冲他发了一个单音“哼”,提起水桶步履如飞的朝寝宫走去。
“夜久姑娘。”门口两个乖巧的小宫女梳着双鬟,着粉绿色的宫衣,看见我后冲我略略福身。
我把水桶顺手递给一个叫做烟容的宫女,她们反正是姬泊寒表面派来伺候我,实则是监视我的人,不用白不用。
烟容看见我手中沾满湿漉漉泥土的水桶,皱着秀气的眉头,看着旁边的烟琪,烟琪也是皱着眉头,两个人不停地交换着眼神。
我看见她们为难的神色,耸了耸肩,觉得姬泊寒的人,真是连做戏也这么不专业。我干脆自己提着水桶走到井边去。
月色正好,银白色的月光像一匹摊开的白纱一样在夜风中轻盈展开,我心情大好,哼着小曲打水清洗水桶。我挽起长袖,冰凉的井水浸染了我层层叠叠的衣摆,我干脆靠坐在井沿边,打水淋在自己的脚上,累了一天,又给了烟容她们一个小小的难堪,这真是对自己最好的犒赏。
隔着水帘,我看见晕染开了的月光,随着井水蜿蜒,我看见一双龙纹云靴,抬起眼睑,看见於阗站在落满芙蓉花瓣的角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紧张的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没好气的说:“你们万妖宫的人都有偷窥别人的爱好吗?”
“诶诶,你说於阗归说他啊,干嘛扯上我们万妖宫啊?”姬泊寒闪身从於阗身后走出来,白玉束冠,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欢快的情绪,“不过我听蒹葭说,你们香醉山的人才喜欢听墙角啊,是不是真的?”
我看见他一脸八卦的样子,真是忍不住想要给他两巴掌的冲动,但是冲於阗的面子,我忍了。於阗真是该庆幸,他真是长了一副好相貌。
我想起姬泊寒的话,仰头看着於阗:“听姬泊寒的语气,你不是万妖宫的人?”
他哈哈一笑,风骚的抖了抖衣服的前襟,“我怎么就看起来像万妖宫的人了?”
本来抱胸看好戏的姬泊寒听见於阗的话,用手肘撞了於阗一下,斜挑着左眉:“怎么?做我万妖宫的人很丢人吗?”
我被他们弄得糊涂了头脑,“懒得理你们。”我提起湿淋淋的裙摆,准备回去换身衣裳。“我是罗刹族的人。”於阗看见我再一次要扔下他,对着我背影急急喊道,“夜久,我是罗刹族的人。”
我提着裙摆的手一松,罗刹与夜叉同是从大梵天脚掌中生下来的,但是夜叉族成为了八部众之一,为此罗刹族耿耿于怀,更是因此与八部众结了很大的仇恨。罗刹族男子丑陋不堪而女子妖冶无比,但是他们的王有着夜叉王的容貌,这是他们同属毗沙门眷属的象征。
“姬泊寒,你究竟想干什么?”我转身,将手中的水桶重重的扔在地上发泄自己的怒气,厉声质问姬泊寒,“你究竟想干什么?!”明明知道罗刹族与夜叉族之间与生俱来的仇恨与对立,可是他却偏偏把我推向於阗身边。
於阗抢先一步站在前面,“明明是我让他接你回来的,你应该问我想干什么才对啊。”
我眼珠一转,落在他身上,他那分明纯良无害的眼神里有着难以琢磨的神色。对着他那样的容貌,我的确是没办法发火的,只是很无可奈何的问:“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如今只是一个失去了法力的渡魂师,对你们并没有什么用途。”
他的额头抵在角门冰冷的砖石上,花影扶疏,将他的面容掩住了,“可是,夜久,我想娶你啊。”
我怀疑我听错了,舌头似乎打了结:“你、你、你说什么?”
他伸出手,拂去了面前一片树叶,清明的眼目光炯炯的看着我:“夜久,我想娶你。我想了很久很久了,你嫁给我好不好?”
这是一个阴谋,这一定是一个阴谋!我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告诉自己,镇定了半天才能颤声问道:“为什么?我并不记得我和你见过啊。”
於阗眼睛晶亮的看着我:“夜久,你这么问是答应我了吗?是不是?是不是啊?”
我不知道我哪里表达不对,还是他的理解有问题,我怎么就算作是答应了呢?我慌忙摆手,“那个那个,不是不是,我就是想不通你为什么想要娶我呢?”
姬泊寒听见我这句话,偏头“呕——”一声,回过头,泪花闪闪的看着我,可怜兮兮地问:“夜久,你至于问这么肉麻的问题吗?难道你那么想要听於阗说一句我爱你,很多年了?哈哈,我认识於阗这么些年,他要是说出这句话来,估计他自己就先吐了。”
我不理他,他一直就是很神经病的存在,我已经习惯了忽视他的存在了,倒是於阗,一只手搭在姬泊寒的肩上,偏头看着姬泊寒暧昧的笑了,“阿寒,你倒是很了解我,”这句话让我周身恶寒起来,没等我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於阗看着我正色道:“夜久,我知道你很喜欢重华,但是或许你此后一生都不能再见到他了,何况天地人三界容不下你,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但是我想娶你,这是真心实意的。我愿意当重华的替身,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虽然我活了这么多年,但是,这无疑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一个人,愿意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守在她的身边,我不知道这是否与爱情有关,但是不可否认,他的这番话,还有和重华一模一样的脸,的确打动了我。
我咬着唇,静静看着他,夜风吹起他散漫的发丝,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可否认,於阗,你这番话很打动我,可是我并不想嫁给你。你和重华很像,非常像,可是,你毕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