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的又是一阵冲天的火光,张轩芸转头看去,泪水却仍不住流了下来。那是腾龙殿,那是他在的地方,激烈的冰刃交接的声音,刺激着张轩芸脆弱的神经。可是,现实没有给她脆弱的时间,宫西门的凤栖台上,密密麻麻的兵士齐齐拿剑指着闯出宫门的这三人,一个白衣男子站在高处,一根银簪在这如凄厉的夜里分外刺眼,那曾是张轩芸亲手送给他的。
“一别多年,芸儿别来无恙?”那人看着狼狈而出的张轩芸,微微一笑,仍旧如记忆中的那般和煦,在此刻看来却带了几分让人颤抖的寒意。
“骆跃腾,你要如何!”张轩逸拿剑横在身前,对着来人斥道。
“我要如何?”骆跃腾冷哼一声。“如今这般情况,难道你不知我想如何?”他轻蔑的笑了出来“楚姓坐拥江山够久了,该让贤了!”
“呸,你这个窃国谋反的乱成贼子!”张轩逸呸了一口,“卑鄙无耻的小人!”
“成王败寇罢了”骆跃腾似乎格外悠闲“轩逸,看在你我相交多年,也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你若此时归降于我,我必不与你们张家为难!”
“哼!少说废话,要杀要剐,尽管放马过来!“
“冥顽不灵”骆跃腾轻轻吐了几个字,不再与他计较。只是转头看向张轩芸,“芸儿!我来接你了”
张轩芸紧紧捏着拳头,关节都已经发白。她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骆跃腾,眼底却是一片平静。
“你曾说过,你会嫁给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子,如今的我,便是站在这顶端,你尽可以陪我在此俯瞰江山,如何?”
“骆跃腾,我已经嫁给楚廉了,在我的眼里,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了。”张轩芸苦笑道,“我只后悔当初,劝楚廉放了你一条生路,是我妇人之仁害了他,是我的错!”
骆跃腾听着她的话,脸上渐渐寒霜密布,最后,竟嗤笑出声。“最好的男子,他也配!他仗着身份,夺人妻子,杀我骆家一百八十口人。张轩芸,你莫忘了,与你有婚约的人是我,骆跃腾!”
张轩芸紧紧咬着嘴唇,静静与他对峙着不再言语。此时,一个叛军军士走上高台,在骆跃腾耳边说了几句,他的笑容突然便绽了开来,让她异常不安。
“芸儿,你知道我听到一个什么样的好消息吗?”骆跃腾轻轻抬手,指着火光冲天的地方,“我们伟大的王,以身殉国了!”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张轩芸听到这个消息,仍旧似被抽掉了所有气力,晃了一晃,靠倒在碧儿的怀里。
“芸儿,他已经不在了,你何苦还守着,到我这儿来,**仍旧以你为尊!”骆跃腾紧紧的盯着她,向她伸出手来。这样执拗的男人,在风雨的洗礼下,即便经历了十年煎熬如霜雪的日子,仍旧想要抓住心底那个最深的影子,曾经拿起,便未能放下了。
时间慢慢的流逝,深夜的凄吼慢慢的在两人之间消失。骆跃腾眼底闪动的微弱火光终究在张轩芸冷漠的视线下慢慢熄灭,眸子变得冰冷而桀骜起来。那只伸长的手慢慢的垂下,冰寒的笑声由小及大慢慢的从他唇边溢出。“别怪我没给过你机会!带他们上来!”
张轩芸猛然抬头,却是自己的弟弟和亲生儿子双双被缚,明晃晃的刀刃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已经可以隐隐的看出些血迹。“炽儿,轩铭!”
骆跃腾轻笑着,抬起手中的宝剑,剑尖指着张轩铭的心窝“告诉我,玉玺在哪里?”
“姐,别告诉他!”张轩铭话音还未落,便被他身边守着的兵士狠狠的扇了一巴掌,一口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他抬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仍旧高昂着头颅“叛国卖主的家伙,还企图染指传世玉玺!我呸!”
张轩芸听了他的话,心底一沉。传世玉玺,对于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来说,意味着便是无上的皇权。历朝历代,得玉玺者得天下这个说法已经深入每一个子民的心底。骆跃腾想要名正言顺的坐在那个位子上,必然会想方设法得到它。
不过,张轩芸低眉,手轻轻抚上了脖颈处那片乌玉。“芸儿,这块玉你一定要贴身藏好,不得离身。我们楚家子孙万代能坐拥高位万世不朽,便是靠它了!”楚廉成亲当日在她耳畔说过的话还回想在耳畔,谁能知道,传说中的传世玉玺其实只是快通体黝黑的玉片,谁又知道,东楚最常情的皇帝早在新婚之夜便将这千秋万代托付给了心爱的女子。
“我不知道玉玺在哪里!”张轩芸轻轻按着自己的肚子,那里微微的绞痛让她眉头皱了一皱,却仍旧挺直了腰,仰头看着那个笑得妖冶的人。“我从没有见过!”
“是吗?”骆跃腾嘴角扯了扯,“那么抱歉了!”
“不!”张轩芸没想到,骆跃腾的心这般狠冽,她话音刚落,尖锐的剑尖便迅速没入了张轩铭的胸膛,她最宠爱的弟弟,那个笑容总是如阳光般灿烂的男孩,就这样倒在了他的面前。张轩芸颤抖着,颤栗着,她的目光顺着骆跃腾拔剑的动作移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
自始至终,东楚的太子殿下没有发出一声哀泣,也没有皱过一下眉头。他只是冷冷的,笔直的站在高台之上,这一刻,似乎一个帝王该有的气势奇迹般的出现在他小小的身体里。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处那银光,嗤笑着鄙视的看着身边的男人,孩子略带稚嫩的声音嘲讽的说着“有本事,你便杀了我。窃国者,竟然还妄图拥有传世玉玺,真是笑话!”
骆跃腾的眉头皱了皱眉,他厌恶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孩。他的模样,让他有些恍惚,眉目间透出的气息,和深爱的女子这般相像,可是这孩子的一言一行却神似了他恨不能生吞活剥的那个男人。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手下力道不稳,只听楚亦炽一声闷哼,鲜血便晕染了前襟。
“骆跃腾!”噗咚一声,张轩芸跪倒在他面前“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传世玉玺在哪里?”骆跃腾看着她,无动于衷。
“玉玺,玉玺……”张轩芸有些混乱。
“不要,母后!”楚亦炽大声呼和,“楚氏血脉仍在,传世玉玺会保全我们楚氏万代千秋。骆跃腾,你不是要杀我吗?只多进一寸便可!”楚亦炽突然眉头一簇,伸手一抓剑刃便往自己胸口刺去。
“不!!”凄厉的哭嚎从女人单薄的身子中发出,她捂着肚子,终究抵不过残酷的现实,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可是她不知,就在太子求死的那一瞬间,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当的一声击在剑身上,力道之大,将楚亦炽手中之剑击落在地上。
“保护大人!”凤栖台上众人将骆跃腾团团围在中间。
“齐将军,一别经年,你仍旧让人刮目相看”骆跃腾看着从黑夜里走出来的齐玉龙,“不过今日大局已定,凭你一人,如何对抗我百万大军。不若你归顺与我,大将军仍旧是大将军,如何?”
“多谢骆兄抬爱,齐某受不起!”齐玉龙冷着脸,手提长枪缓步走入众人的视线。他看着烈火熊熊的皇宫,眼神里多了些沉痛。东楚这个历经千百年的中原大国在楚廉接任时,就已经伤痕累累残破不堪了。这几年水患频发,天灾不断,更为这个苍老的国度添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民心不再,即便这个年轻的皇帝如何励精图治,如何竭尽全力,仍旧无法阻止历史的车轮碾过东楚的尸骸。
这个结果,众人早就预料到了。楚廉多年前便开始筹备着众人的退路,只可惜这个结果来的太快,太为惨烈。
齐玉龙的目光落在台上楚亦炽身上。
“师傅,带着母后离开!没有传世玉玺骆跃腾不会杀我,楚家血脉仍在,便有希望!”楚亦炽苍白的小脸上是那样的坚定。让齐玉龙一阵欣慰,这个曾经不被任何人看好的王储,在最危难的时候展现出了最大的力量,这是他的弟子,他齐玉龙教导出来的孩子。
齐玉龙欣慰一笑,面色突然一禀。一杆长枪横在众人面前,对着张轩逸三人道“走!”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今晚的凤栖台,注定要用鲜血来洗净。
“啊!”张轩芸从黑暗中惊醒,她睁大了眼睛,急促的呼吸着,久久沉浸在梦里缓不过来。碧儿慌忙跑了过来,抚着她道“王后,您总算醒来了!快将这碗药喝了吧!”
张轩芸只觉得浑身无力,自己似乎置身在一个破庙之中,身边火堆熊熊的燃烧着。她捧起瓷碗,慢慢喝了里面的东西。“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京城外的一个小庙。您如今胎位不稳,大夫嘱咐不宜太过疲累,我们只能在此先躲藏一阵子!”
说到这里,张轩芸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碧儿的手腕“炽儿,炽儿怎么样了!?”
“王后,你别激动!”碧儿将她身形稳住“太子没有死,那叛贼只是将太子囚禁在宫中,想必一天未找到玉玺,太子的性命便在!”
张轩芸一颗心稍稍放下,可是她的炽儿,落在骆跃腾那厮手上,也不知会受哪般的折磨。想到此处,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姐,你醒了!”张轩逸从庙外走了进来,他的脸色苍白,一条狰狞的伤口从额头一直划过脸颊,血肉翻开,格外刺眼。曾经儒雅俊朗的玉面少将,一夜之间,背负起最重的责任。
张轩芸抬手,轻轻拂过弟弟的伤口,眉头微微蹙起“疼吗?”
“不疼!”张轩逸握住她颤抖的手,“姐,你好好养着身体,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我们得赶紧走了!”此时,齐玉龙急急走了进来,只见他满身伤痕,刀伤剑伤遍布全身,最大的一个伤口却是肩头,似乎被什么贯穿,至今仍在往外冒血。他一把抹掉遮住眼睛的血,“追兵已经出城了,我们得马上离开!”
听了他的话,众人脸色一变。张轩逸转头看了看虚弱的姐姐,却探到一双坚定的眸子。
“我可以!”张轩芸捂着肚子,“我们定能安然逃出升天”
“天下之大,我们能往哪儿去?”碧儿担忧的看着庙外破晓。
“北疆!”齐玉龙抚着张轩芸上了马背,翻身上马,“娘娘,得罪了!驾!”
四人便趁着尚未大亮,离弦般往北而去。
静宣帝十四年夏,六月初九夜,原罪臣骆跃腾夜袭京都,百姓拥戴,一夜间破皇宫,逼静宣帝楚廉**于腾龙殿中,太子楚亦炽被俘,王后张氏生死不明。
六月初十,骆跃腾下令屠杀前朝左相朱卫一家三百四十二口,行刑途中百姓欢呼,无一人哀泣。同日,京师百姓匿名告发之前朝罪臣二十三人被斩于菜市之上,其家眷皆被流放海岛盐场,十岁以下稚童女孩充为官妓,男孩永世为奴。一时间百姓拥戴,赞赏之声不绝于耳。
六月十一,外戚张氏一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