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疏风骤,我背着翠蟾在风雨里。翠蟾气如悠丝道:“夫人您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您的身子要紧。”
“别说话,安心伏着便罢。”我咬紧牙道。
过了一会儿,翠蟾忽然悲悲切切地哭起来:“如果有来生,奴婢一定给夫人当牛作马,以赎前愆。”
“不要说了翠蟾,是我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我的泪和着雨水滚落下来。
我瘦弱的身躯负着羸弱的她,一步步艰难地朝吴氏住处走去。
走到门口,我放下翠蟾,扶着她走进去,守门的婆子见是翠蟾,并不阻拦,只是一脸的诧异。刚走到廊下,善姑忽然迎面而来,拦住道:“哎,你们这是唱得哪出呀?”
“善姑姑,我想见见夫人。”
“你做弄的好事,夫人自赶你出去一病到今,你还有脸来见?”
“求求你,我已经快死的人了,你让我见夫人一面吧!”
善姑一愣,既而沉脸道:“那更不能见,你想叫夫人晦气吗?”
我啐了一口,径直往里走,善姑扯住骂道:“不打你出去已经是给你脸了,你还敢往里闯!”里边吴氏忽高声道:“叫她们进来!善姑咕咕哝哝地才放开。
我扶着翠蟾走进去。吴氏躺在榻上,翠蟾艰难地跪下去,身子却缩成了一团,颤危危地道了一声“夫人!”
吴氏一愣,从榻上起身道:“你刚去了三日,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翠蟾捂着胸口凄然道:“奴婢命本微贱,夫人不问也罢,也算是奴婢罪有应得。”
吴氏默然。
“奴婢怕是过不得今日了,本不敢来罗唣夫人,可奴婢想自从跟了夫人,承蒙夫人另眼相待,如今奴婢要去了,不来和夫人一别,奴婢纵是死了也难以瞑目。”
吴氏脸色微变,道:“本来没真想赶你走,不过几日便会叫你回来!”
“奴婢命薄,无法再侍奉夫人了!”
“你还有什么未竟之事吗?”吴氏顿了顿道。
“奴婢有一事相求。”
“你说。”
“香草在静思堂呆了这些日子,一定早有悔过,奴婢求夫人把她放回去吧!”
我在旁边一愣,原来翠蟾是为了兑现当日许给我的诺言!
吴氏不语。
翠蟾又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奴婢服侍夫人这些时,知道夫人是极念旧情的,一定不会拒绝一个临死之人的请求。”
翠蟾说完竟挺直了身子磕下头去,一个接一个,沉缓而不停息。
“翠蟾,你这是何苦!”我不忍心再看,闭上了眼泪,泪水纷纷而落。
吴氏盯着我道:“甄宓,你使的什么鬼,叫这些人一个个以你为命!”
翠蟾突然停下来,直瞪着半空,我扑过去抱住她哭道:“翠蟾,咱们不求了,咱们走!”
“罢了,姑姑,传我的话,叫静思堂放人!”
我一愣,翠蟾毫无声息地闭上了眼睛。我哭道:“翠蟾!”
善姑喝道:“呔,在这里嚎丧什么!”
吴氏拉下脸道:“姑姑,你也太狠心了些,这丫头毕竟和你朝夕相处了这些日子,人死了,你反不如一个外人!”
善姑的脸一红一白,干巴巴地咳了几声。
“抬下去,叫人好好葬了吧!”吴氏忽然叹了一口气道。
“翠蟾的事,夫人就不用费心了!”我说完不等吴氏言答背起翠蟾便走,身后一片沉默。
雨还在下着,翠蟾伏在我身上,她再不会觉得潮湿。
第二日黄昏,愁云惨淡,我和香草把翠蟾葬在了惜园一棵楸树下。最后一抔土添上的时候,香草早已哭的和泪人一般。我望着那个小土丘愣了半晌,忽道:“你知道程山这个人吗?”
香草一愣,擦了擦泪道:“他是袁府乐师,夫人怎么会提起他?”
“是翠蟾临死前告诉我的。”
香草惊道:“难道翠蟾姐姐和他——”
我点点头,道:“能不能把他带到惜园来?”
“夫人是想让他来看望翠蟾姐姐吗?”
“我想翠蟾临死前最想见的人恐怕就是他了。生不能见,如今人去了,也该有一别。翠蟾泉下有知,也会少些遗恨。”
香草含泪道:“奴婢这就去找他!”
我劝道:“不急这一时,还是天黑为好,免得引起事非。”
香草点点头。我和她坐于树下,静静陪着翠蟾。半晌,香草忽然又掉下泪来道:“想起当日骂翠蟾姐姐那些话,我心里好痛呵!她拼死救我,我却还骂她不是人,甚至连一声道歉的话都来不及说!”
我握起她的手道:“你放心,她不会怪你的,她明白你的心。”
香草望着楸树呜咽道:“如果奴婢将来死后也能葬在这里,长长久久地陪着翠蟾姐姐,奴婢便死而无憾了!”
我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傻丫头何苦说这些,好好活着便罢!”
一语未落,我和香草早已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