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早就看见了院子里的明月,冷然一笑,大步跨进院来,在明月跟前停下冷笑道:“想来这就是继光在这里偷养的小妾了——怎么不知叫人?不懂得礼数么?”
明月抬眸扫了王氏一眼,随即低下眼帘,叫了一声:“嫂子。”
王氏听了这称谓愣了愣:“你不是继光的小妾?你是什么人?”
明月低眉道:“戚伯伯在世时与我义父是知交,戚大哥也曾向我义父学过艺,算是我师兄,我只是暂住此地。”
“师妹?”王氏围着明月上上下下的好一番打量,冷笑,“若只是师妹倒也还好,只怕这师哥师妹叫着叫着就成情哥哥情妹妹了吧?”
与戚继光夫人见面的场景,在多年前明月还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便已预想过。那时曾有过多番假设,设计过诸多的对白,如今当真遇上了,却仍旧的尴尬难堪,不知所措。
在王氏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明月几乎抬不起头来——她若真的对戚大哥一点幻想都没有过,或许此时也不致如此难堪吧?
“别以为我在登州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在这里已经住了两、三个月了吧?若只是暂住,打算什么时候走?总不成要赖在这里一辈子?”
“嫂子放心!我不会赖在这里不走,只是一时没有找到去处。”明月咬牙抬头,直视王氏咄咄的目光,心中暗怜自己竟会落得此般田地,“既然嫂子不喜欢我住在这里,我现在就搬走!”
说完她转身回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王氏见她这么痛快地就要走了,反倒有些意外。她跟进屋去,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明月收拾包袱,说:“喂,别我刚一来你就走啊,让继光回来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似的……”
明月冷然笑道:“我走是如嫂子的愿,至于嫂子要怎么跟戚大哥交待,就不是我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三两下打好包袱,提着剑便要离开。王氏急了,拦住房门道:“你要走也得等继光回来再走,不然继光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明月用剑鞘将王氏的手臂一拨,王氏虽也习过几年武艺,却不是明月苦练十几年的对手,不由自主地往旁退了几步。明月跨步出门,侧头看着王氏冷笑道:“只要戚大哥不要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就好!”而后扬长而去。
这场战争,明月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是个输家。
出得戚家宅院,泪水便止不住地流。
她站在街道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自己该朝哪里去。
当四岁那年最疼爱她的那个人消失在海面上以后,她的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亲近的人一个个离她远去,生离死别,从天堂到地狱,仇恨过早地填满了年幼的心……
浙江,这个生育了她的地方,却再也没有她可以停下脚步好好歇息的港湾……
一年前,当她从龙虎谷拜别义父回到浙江以后,她曾一度为寻找弟弟而四处奔走,找到弟弟便是她苦寂人生的一种信念。可是当她找到他,却无法救他,她的人生便只剩下唯一的一个愿望——找到杀母仇人倭寇四助四郎!
她曾将希望寄予戚继光身上,希望能通过他报得杀母之仇,只是如今他一家团聚,她又有什么理由再留在他身边?
至于戚大哥所带给她的点滴温暖,还是忘掉吧……他早在许多年前便已不属于她。
纵然诺大的江浙早已没有她可容身的地方,至少亲人,她却还有一个。
明月在总督府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下。经过几天的周折,她终于得到一个进入总督府做厨娘的机会。
总督府的守卫依然禁严,奇怪的是,关在后院的三名犯人并不是住在牢房中,而是住着上好的厢房,每日里锦衣软被侍候,上好的饮食照顾。
但,他们虽然每天在小院中可以自由活动,却绝不允许出小院一步,无论是院内院外,处处都是看守监视他们的守卫,并且人人都是武功好手。
明月争取到替三名犯人送饭的机会,但是一连数日,她送饭时总有许多的守卫跟着,连与犯人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开始明月还很纳闷,别的人送饭为何并没这许多守卫如同尾巴一样跟随,直到几天后守卫纷纷与她搭讪,她方才醒悟,那些守卫跟着她,竟是为了多看她一眼。
明白这一点,明月便有了主意。
她由最初的厌恶这些男人的搭讪到主动与守卫头领说话,守卫头领颇有些受宠若惊,她便向他报怨说守卫们总是尾巴一样粘着她,叫她害怕,守卫头领便向一众守卫宣称,明月是他看上的女人,让众人都绝了念想。
如此一来,明月便清静了许多。
这日清晨,她去给三名犯人送饭时,守卫头领并不当值,其他守卫也因受了警告,不敢再尾随她,她终于得以机会与弟弟单独相处。
“汝成……”
当她唤出弟弟的名字时,十四、五岁的少年惊讶地望着她:“你是谁?”
他并不认识她。那年他被从母亲怀中抢走时,还只是个不足周岁的婴儿。
明月不知该如何去向他解释自己的身份与他的身世,只得说:“你别管我是谁,你只需记得,我是来救你的。”
汝成仔细打量了她一眼,醒悟道:“是你!上次也是你要救我!”
明月难掩激动地点头:“汝成,你且安心等待,今晚三更,我便带你离开。”
汝成迟疑了一下,说:“你能把我娘与祖母一起救走吗?”
明月的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冷冷道:“我只有一人,带不走这许多。”
汝成便摇头:“那我不能走。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儿,不能丢下自己的亲人不管!”
明月不由得怆然冷笑:“那两个妇人不配做你的亲人,更不配让你牺牲!”
这话叫汝成生了气,怒目圆瞪着明月道:“我不管你是谁,就算你是为了救我,我也不能容忍你侮辱我的亲人!请你出去——我不会跟你走!我要留下来照顾我的家人!”
明月还欲解释,却听到外间守卫巡视过来的声音,只得悻悻地离开。
郁郁地回到厨房,却听见厨子李六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在角落里悄声说着什么,其中的“四助四郎”一语,惊得她连托盘也差些脱手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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