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是一个无人的空宅。
或许自她从沥港逃离的那晚起,就再也没有人住过。
明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从这里逃走,甚至引来官兵击沉了毛烈的船,她难道还想妄图毛烈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终究,他们之间的交易,他没有背信,她却弃义了。
她失魂落魄地从最后一间房间出来,恍惚间看到义父正望着堂屋里挂着的一张字画发呆。
那是一幅山水画,浓浅得宜的笔墨勾勒出一座雾里远山,山脚下一间茅草屋掩隐于林中,一对劲装的男女正跨于马上,于林间奔驰嬉戏。
“呼儿摘取墙头弩,跨棕马、飞岭过府。不求猎秋雏,自在云空翥。”
落款之上,竟是书着“叶远山”三字!
明月震惊不已:“义父,这……这是您的字画!”
叶飞,字远山。
只见叶飞望着那画神色大恸,竟喃喃不知自语:“果然……果然是你……”
他猛然转身捉住明月的双肩,切声道:“明月,那毛海峰到底长的什么模样?多大年岁?”
“他……他二十有三,长得……长得……”明月忽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去形容毛烈的样貌。她从来没有认真打量过他,她甚至有些记不清楚他到底有多高,相貌有何特点,他在她心中一直都只是一个令她感到不安的名字,和一个与她纵然相对多日,也不曾映入脑海的模糊影子。
“不行!我得去找她问清楚!”叶飞失魂落魄地松开明月,一阵风似地奔出旧宅。
“义父……”明月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忙跟上前去,然而叶飞的速度何其快,她才跑出旧宅,就已不见了叶飞的踪影。
她在沥港港口四处寻找义父叶飞,叶飞就似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不见了。
明月又一次孤身一人行走在陌生的地方。
她所熟悉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从她身边消失不见。她无助地坐在港口码头上,望着人来人往,再一次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
几个腰悬宝剑、提着沉重藤箱的男人朝着港口走来,其中一人神色凝重地问在前方为他引路的商人:“你确定是到平户?”
“大爷放心,这所有到日本的商船都只到平户,不会去到别处。”商人道,“我这一艘船将是半月内唯一一艘前往平户的,若是再等,就得半月以后了。”
他们的对话引起在路边茫然不知所措的叶明月注意,她抬头看了几人一眼,发现那带着剑的三人正是之前她在日本商店外见到的三个人。
日本平户?
明月不禁站起身,跟着几人来到码头停泊的一艘大船前,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们往船上走去。
船头有人把守,带路的商人对守卫道:“这几位是要去平户的客人。”
守卫点点头,放几人过去,当看到跟在后面的明月时,见她是个娇弱女子,只当她跟那几人是一道的,也将她放上了船。
虽然上了船,但明月的名字并不在商船的乘客当中,她并没有客房可住,不得不再次寻到货仓去休息,不想着了凉,更没想到商船一出海便遇到了戚继光临检。
十月的季风,带着一股寒流从大陆出发,跨过了杭州湾,穿越了东海,朝着太平洋深处奔驰而去。
这个季节,正是走私海船最为猖獗的季节。
从明朝境内出发的走私海船纷纷在这个季节扬帆起锚,借着季风的推动,载着大批的丝帛、硝石,瓷器、茶叶,越洋东去。
这个季节,也是戚继光巡海拦截走私海船最为忙碌的季节。
戚继光已经在海上呆了十天十夜了。
这十天,他领着四艘战船拦截了七艘走私货船,并在第十一天的黄昏,发现了第八艘。
战船很快将走私海船围堵在离大陆一百海里的地方,士兵在战船与走私海船间搭起跳板,戚继光领着士兵踏上走私海船。
很快,走私海船上的水手和乘客都被士兵集中到甲板。
“谁是船主?”戚继光一脸冷肃地扫视着满甲板的走私客。
“大人,是我……”一名形容洒脱的男子来到戚继光身前,满脸儒雅的笑意,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递到戚继光面前,“大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拿去给兄弟们吃酒……”
戚继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沉声喝道:“将船主拿下!”
两名士兵将船主按住,船主双手被反剪,手中的东西落在地上,白花花的银子滚得到处都是。他双足却如生了根一般,牢牢地站在甲板上,任凭两名士兵如何推攘都无法推动。
船主扭头朝戚继光,淡声道:“大人!彼此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做人做事,不可太绝。”
戚继光如若未闻,转身冷喝道:“船上水手听我号令——立刻将船驰回杭州,否则将视倭寇处置!”
众水手顿时面面相窥。
走私罪若非主犯,不过是允作苦力,若按倭寇论处,却是死罪一条!
正当众人犹疑之时,突然两声闷哼,两名押着船主的士兵一脸惊恐地松开船主,捂着小腹连连后退!
只见船主脸上杀机乍现,悄然无息地朝着正背对着他的戚继光扑去!
寒光在他双手指间闪动!
“小心!”甲板上女子的声音惊呼。
戚继光神色一动猛然警觉,扭身回刀,改良苗刀划出一道圆轮直劈扑至他身后的船主腰间!
船主的动作竟也敏捷,急速扑来的身形竟然生生止住,他一个仰身下腰,苗刀贴着他的衣角而过!
一片衣襟自苗刀上飘落,戚继光眼角余光一扫,只见方才押解船主的两名士兵捂住腹部的手指间,股股鲜血有如泉涌,竟是被什么利器划破,受了重伤!
船主避过了腰折之险,冲着众水手冷喝道:“兄弟们!左右都是死路,不如跟官兵拼了!”
人已就地一滚来到戚继光脚下,再次近身,左手挥手划向他腰身!
他的两手手指间,各捏了一把不足三寸、薄如蝉翼的小刀,刚刚划破士兵腹部的刀刃上,竟一滴血迹也没有留下!
“好快的指上刀!”戚继光目光一凛,却不慌不忙,苗刀一带,大刀阔斧地劈向船主挥向自己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