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是操蛋的东西,卡米拉想。翻拍过三次的《变形金刚》,从第一位导演迈克尔·贝,到后来谁谁……她不记得了。小时候她把自己关在卧室,模仿擎天柱一个空翻砍掉震荡波宠物的动作,每次都摔得四脚朝天;还有该死的《肖申克的救赎》,谁会花20年的功夫去抠墙?他大可以伪造文件,陷害典狱长,再搜集证据——比徒手挖更快更酷。
也许21世纪初不像现在这么排斥浪漫主义。
提前启动‘天国’?棒极了,他们可以像商业片主角一样,甩着冷热兵器,一路杀进澳洲军事基地,途中开挂不断,好运连连。阿比将基地的监控录像调出来:那里简直像个贫民窟,小团体各占各的地盘,中间只有狭窄的过道做分界线。也许相信《僵尸生存指南》的人太多了——足够的军火,可靠的团体,位于无人区的军事基地是相当安全的选择!于是人们纷纷将匕首和枪藏进衣摆,朝着这里进发。
基地被划分成两部分,靠里的是难民营,出口处则搭满了简易的白色帐篷,里面亮着灯光,像爱斯基摩人的小雪屋。士兵们端着步枪,监视人们排队走进帐篷,接受检查,以免携带丧尸病毒。被查出感染的人通常有三个阶段:震惊、欺骗自己、哭天抢地。再然后就是士兵的活。他们被带进最边缘的帐篷,愿意安乐死的就被注射过量镇静剂;不愿意的直接枪决。计划天衣无缝:逼迫对方跪下——举枪——射击——清理血污。但丧尸硬是出现了,无端地冒出来,像满腔怒火的孩子在宣泄一样。
“结论,阿比。”手里的蝴蝶刀恨不得剁在桌上。
“病毒会通过空气传播。”
“哇哦——”詹姆斯举起双手,呼出一口气:“《僵尸生存指南》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是的,贝弗朗先生。但侦测表明该处基地的资源供给没有携带病毒。”
“……总之我们随时会感染。”卡米拉补上后面的话。
“我不确定,卡米拉。我没有在你和贝弗朗先生身上检测到丧尸病毒。不排除你们有特殊基因和免疫系统。需要的话,我可以对你们进行深层次的生物扫描,和感染者的数据对比。”
“……行吧。”
四周的空气变得特别冷,“阿比,开暖气影响检测吗?”她低声说。
“不影响,卡米拉。”暖风的声音传来,像云一样令人昏昏欲睡。
一边突然传来书本砸在桌面上的声响。她回过头,詹姆斯歪着上半身,将手插在口袋里,皱着双眉。桌上躺着本书,封面粗糙,像是用简单的图像技术拼凑而成的。卡米拉没说话,只是转回去,面朝墙壁。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是一个孩子寄给我的。”
她再次回过头。
“他说是我的忠实粉丝,写了本科幻小说,让我帮忙看看。”他舔一下嘴唇,“我花了好几天。写的是进化危机,主人公带幸存的人类和未来的邪恶生物斗争,确保自己不会挂掉。”
“……所以呢?”她挑着眉毛。
“知道他在邮件里的简介怎么写的吗?”
卡米拉没说话,但她感到双手下意识地团在了一起。
“‘只有一种东西能凌驾于物种规律之上,那就是爱!’”他耸耸肩膀,“看那段录像。到处都是一家三口,朋友,夫妻……”
“我知道。”她把拳头抵上额头,闭上眼睛:“那个妈妈。她把婴儿护在怀里,丧尸咬穿了她——你看见那只丧尸穿的吗?我不敢说那只是和孩子他爸撞衫。”
“我看到了。”詹姆斯望着那本小说,神情黯然:“而且他也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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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书推荐吗?”
“取决于你喜欢哪种。”詹姆斯回答。他盘腿坐在床下,壁灯亮起来,暖气在一旁呼呼作响。腿上摊着笔记本,光标有规律地跳跃着。
“好看的都要。”
“……”他抿抿嘴唇:“《基督山伯爵》,《银河帝国》,《我是传奇》的原著……”他眯起眼睛:“你看上去很累。”
“我有吗?”
“当然。”他费力地闭上眼睛,“你看上去都快要睡着了。你才不想看书,对吗?”
“……”她半睁着眼睛:“好吧,我只是想找事做。”
“知道吗?”他歪过头,“《僵尸生存指南》上说,呆在城市的中心区域是自杀。丧尸太多,藏在那儿就会被成百上千的丧尸包围,后期人类和丧尸最终对决的时候还会被当炮灰一起歼灭。”
“他还说病毒只通过血液传播呢。”卡米拉叹口气,“还有丧尸的神经系统彻底坏死——乌玛怎么会记得HelloKitty?对了,阿比!”她打起精神,“乌玛怎么样了?”
“……卡米拉。”
她绷紧身子,像风雨里的标杆,她已经准备好了不为所动。
“乌玛的智力没有提高。”
“那别的?有没有其他变化?”她的呼吸加速起来。
“恰恰相反。她的身体机能在衰退。”
“……机能衰退?”詹姆斯突然倾过身子,问道:“是指她正在逐渐……腐化吗?”
“目前无法查明,贝弗朗先生。”AI回答,“乌玛的骨折部位严重溃烂。病毒在加快进程,左腿膝盖已经彻底坏死,左小腿脱落的几率达到93.8%。”
“她会没事吗?”她像最初一样毫不犹豫。
“我不确定,卡米拉。很有可能是由于外伤引起,也许病毒对空气很敏感。我会扫描乌玛的衣着和车库环境来寻找线索。”
“……那她为什么要按电梯?”
“只是本能,卡米拉。她的杏仁体较之前活动得更加频繁,那是主管人类恐惧和同理心的大脑部位。”
“所以说……”詹姆斯仰头靠在床沿上,“她怕自己死掉?”
“我想是的。乌玛的触觉系统完全丧失了功能,她感受不到疼痛——但左腿的状态显示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如果左腿掉下来,会怎样?”她听到自己问。
“暂时不会死亡。但扫描显示,病毒的加剧腐化已经开始向全身蔓延。”
“……外面被打伤的人呢?有没有类似的症状?”
“这正是我要说的,卡米拉。”阿比回答,“他们的神经元活动越来越微弱,肌肉组织腐化得更加严重。很快他们就会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就像渐冻人症?”
“是的,贝弗朗先生。”
她愣在那儿,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阿比,她最后是会死的,对吧。”
“如果在此之前我们没有找到处方,是的,卡米拉。”
“……阿比,”她说,“给我防护服吧。”然后她伸手去拿桌上的枪。
“你确定要这么做?”詹姆斯有些关切地问道。
“……”她配上消声器,然后别上腰间:“是的,我很确定。”
“……要不我和你一起?”
“不,”她转身向电梯走去,仿佛一阵决然的风:“我没事。”
电梯里的指示灯一点一点地向左移动。她望着那排橙色的光点,感受升降梯一点点将自己带下去,仿佛自己在乘风坠落。
电梯门打开,她走出去,听电梯门沉闷地关上。小女孩的叫声细弱得像小猫,她呜咽着,拖着步伐一腐一拐地走过来,然后无力地栽进卡米拉的怀里,低着脑袋,合上眼睛,嘴巴虚弱地一张一合,看起来就像在细语呢喃。卡米拉低头,隔着面罩将下巴贴在乌玛头顶上,右手揽住她的腰。
然后她掏出枪,消声器抵进金色的头发里。
对不起,乌玛……德普教授。
詹姆斯安静地坐在26层的办公桌前。小女孩瘫下去,像抽掉了支架的布娃娃。她侧卧在卡米拉怀里,蜷着身子,表情安宁,仿佛奔波了很久的亡灵终于找到了归宿。卡米拉将她抱起来,然后放进车里,伸平腿部,两手叠放在胸前,再将额前的乱发撩开。詹姆斯看到她的双手正好捂在那只小白猫的脸上。
然后她拿过毯子,再铺展开,他看不见乌玛的脸了。
詹姆斯的指尖扣住桌面。一边摊着打印下来的个人档案:乌玛穿着红色的毛衣,咧嘴笑着,两边雪白的面颊团起来,刚成雏形的虎牙一边高一边低。金色的直发像天使一样散落在肩上。
‘只有一种东西能凌驾于物种规律之上,那就是爱!’
不懂事的小屁孩。他心想,将大拇指的指甲掐进食指关节,用力地掐,仿佛这样就能更快地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