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第一次跟二嫂隔帘而居,四象和六士他们几个睡不着,但还得装睡。
二卒和玉镯正商量分家大事。只是隔帘有耳,即使并头睡,也得压低声音。
“俺也想要独院。”
“咋?”
玉镯指指帘子那边,“咋住呀?连话都不敢说。”
二卒笑:“你这不说着话呢嘛。”
“你知道俺啥意思,娘还盼着抱孙子呢。”
“咱可以等他们都睡了,他们睡觉死着呢,嘿嘿。”
玉镯打他一下:“没正经!”
“是你先说的呀。”
“你咋不争就同意?万一大嫂愿意呢?她娘家恁近,天天回都可以。”
“哪儿有成了亲还天天回娘家的。”
“你不说暂时的嘛。”
“暂时的也不中。大哥没端上公家饭碗,大嫂本来就不愿意,再总回娘家,人家不说三道四?说来说去大嫂不得跟大哥离婚?离了婚大哥咋办?”
“哦,你就不怕俺离婚?”
“怕,咋不怕?可俺能结婚是沾了大哥的光,分家俺不能对不起大哥呀。”
“哼,你还是不怕。”玉镯似乎真的有点生气了。
“俺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你来得早,对这个家贡献大,分家还要吃亏。这是俺欠你的,俺以后一定还你。”
“要是俺现在就不愿意,哪还有以后。”
“你真要离,俺也没法儿。但俺真不想你离。”
“那分家你咋不争,哪怕不是真心的,也好让俺知道你心里有俺哪。”
“俺总做梦,梦里都有你。”
“骗人,那回你吃肉啃馍就没俺。”
“其他的都有,俺发誓!”
玉镯盯着二卒看,二卒毫不闪避,目光坦然而热切。
“再说,那回的肉和馍,不都变成驴粪蛋了嘛!呵呵。”
玉镯笑着捶了他一下。二卒把她搂在怀里,玉镯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你都清楚,咱家这个样,也没啥好分的,指着分家,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分了家,就全看咱自己的了。俺相信一定能过好,你信不?”
“俺信。”二卒一笑,想亲她。玉镯用手指阻住:“不过,俺得跟俺爹俺娘商量商量。”
“啥?”
“哦,对了,还有俺姐。”
二卒翻白眼。玉镯笑。
二卒和玉镯赶中原集。他们来到一处点心摊,给玉镯爹装点心匣子。
“点心咋卖?”
“大的两元一盒,小的一元一盒。”
“玉镯,你看买哪种?”
玉镯打开手绢,里面包着一元五角零钱:“这是考验你,又不是考验俺。你说吧。”
“俺说就买大的。”
“可咱就这么多钱。”
“没事儿。给俺装一盒半。”
玉镯不解,“半盒咋拿得出手啊?”摊主也怀疑地看着二卒。
“装吧,俺有法儿。”
锁柱还在老地方卖烧饼。二卒和玉镯过来。
“锁柱,还卖烧饼呢?”
“二卒?你咋来了?老也见不着你呀!(看玉镯)这是……”
“你嫂子。”
“呀,你成亲了?嫂子好!哎,来个烧饼尝尝?俺家的烧饼可香了!”
玉镯羞怯地摆摆手。二卒附在锁柱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没问题!有一种最合适!你等着,俺去拿!”锁柱把烧饼篮子交给二卒,匆匆走了。
“烧饼!烧饼!中原最香的烧饼唻!”玉镯吃吃地笑。“笑啥?俺吆喝得不对?”
“你吆喝得太对了!不仔细听,俺都以为你是卖烧饼的呢!”
“你还没见俺卖熟肉呢,比这还地道,听了你得流口水。”
玉镯爹过大寿,女儿女婿们都回来庆贺,自然要送贺礼。没别的,除了点心匣子,就是白馍。
“点心匣子都挂起来吧。支酒摊儿!”
大姐夫不肯:“爹,看看四妹他们买的啥呗。”
“还能买啥,都差不多。”
二卒帮着大姐夫说话:“看看吧,俺买的不大一样。”
大姐夫打开点心匣子,外圈摆的是点心,中间是个烧饼,上面用糖稀浇了个寿字!
大家都很意外。
“嘿嘿,俺不够钱买两匣,就想了这么个法儿。”
“不赖,俺就喜欢吃烧饼!”玉镯爹拿起一个烧饼啃了一口,“好吃!支酒摊儿!”
玉镯娘和五妹把馍和点心拿下去,玉镯姐妹几个帮助把酒摊儿支起来。
灶间,玉镯娘把两碗菜摆在托盘上:“这是你姐她们的。”五妹往小卧房端去。
玉镯进来,见二卒在帮娘烧火:“你还不上酒摊儿?”
“不上,俺在这儿陪娘拉拉。”
“那俺陪姐她们吃了?”
“你去吧。你们姐妹许久不见,好好拉拉。”玉镯去了。
五妹回来:“还上啥?”
二卒接过托盘:“去陪你姐吧,这儿有俺呢。”
五妹倒是愿意,但要看看娘是啥态度。
“这多不合适,哪儿有小姨子闲着,让姐夫干活的。”
“没啥不合适的。五妹成年到头歇不着,今个就算放假了。去吧。”五妹高兴地跑了。
“这孩儿!喏,这是给你留的。”玉镯娘递给二卒俩白馍,一碗肉菜。
二卒接过:“谢谢娘!”坐在灶前,边烧火边吃。
“你爹不喝酒?”
“喝一点,不多。”
“怪不得你不馋。”
“俺就馋肉,嘿嘿。”
小卧房里,玉镯和姐妹们边吃边聊。
二姐替玉镯抱屈:“这样分家,你们不吃大亏了嘛!”
三姐也同意:“就是。”
玉镯看大姐,大姐直摇头。“大姐,你啥意思?”
二姐:“这还用问,不同意呗。”
大姐没直接回答:“咱四个的男人,是不是二卒长得最小?”
二姐:“没错,要是咱爹让相亲,俺觉摸着四妹都不会同意。”
三姐:“就是,四妹这条件,闭着眼睛划拉一个,都比他强。”
玉镯不高兴了:“你们都胡说啥咧?俺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就跟俺说这个呀?”
“别急,四妹。”大姐对二姐三姐,“俺不是这意思。俺是奇怪,二卒恁小个人儿,心里头咋恁大劲儿呢?”
二姐不解:“他有啥劲儿呀?没看出来。”
大姐:“玉镯他们垫的那个坑,俺去公社开会见过。要是让俺家那口子垫,打死他他也不会干。可二卒就硬是快把它垫平了!”
三姐:“啊?”
二姐:“他家弟兄多呀。”
“他弟兄一开始还帮了两天,后来都躲了,就俺两口子干,他干得更多。大姐,别说这个了,俺都急死了,你觉着这样分家中不?”
大姐:“中不中,你俩拿主意,俺说了不算。”玉镯有些失望。
“俺只想问你,你相信他不?”
“相信呀,他啥坏事都不干。”
“俺是说以后。你信不信他能做到说的那些?”
这问题玉镯没想过,不得不想一想。二姐、三姐也期待地看着她。
玉镯点点头:“俺信。”
大姐松了口气:“那就听他的。”
二姐有些失望:“唉,苦命的老四!”
三姐不确定:“你真相信他?”
玉镯叹息:“俺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
二卒吃喝完,帮岳母分回送孩子的礼物。还是白馍,不能原样回赠,便把甲的给乙,乙的给丙。
“娘,这不是折腾嘛。”
“这么折腾折腾,就像儿女在身边一样。”
堂屋里,几位女婿陪玉镯爹喝酒。
大姐夫又抡上了:“俺家白馍都有记号哩。俺送二卒他们的,上回又回到俺手里了。笑死个人。”
二姐夫:“有这事儿?”
“这事儿多了。俺村儿有个姓莫的,家里穷,好面子,走亲戚没点心,就把驴粪蛋放到点心匣里充数,心想,反正都是挂起来,谁也不会吃。谁知亲戚家后来又把那匣子驴粪蛋送给他了。他老婆害馋,夜里起来偷吃点心。第一口就觉得怪怪的,咋这个味呢,新品种?但怕浪费,她还是全吃了下去,害得好几天吃不下饭,省了不少粮食!”
大家笑。
三姐夫厚道一些:“大姐夫真能谝。驴粪蛋啥样,看不出来呀?”
“她家不穷嘛,没油,连灯都点不起,只能摸黑吃。”
正好二卒和玉镯进来上菜,众连襟就看着他们笑。二卒无所谓,玉镯受不了,拉着二卒就走。
玉镯爹不悦:“越说越不像话了,积点口德吧。喝酒!”
院子里,玉镯气哼哼地往外走。
二卒拉她:“恁计较干啥,俺姓张,又不姓莫。”
玉镯恼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呀?听不出来他们在损咱?”
二卒笑:“人能损死?老贼头那样骂俺,俺不还活着呢嘛。以后再听到这话,你就想,那是骂俺哩,跟你没关。”
“俺是你老婆呀!”
“俺娶老婆,不是跟俺挨骂的,是跟俺享福的。”
“可那些话它往俺耳朵里钻呀!”
“你就当是别人让你捎给俺的,你告诉俺,就当捎到了,千万别往自己头上揽。”
二卒的强词夺理令玉镯哭笑不得,但也有所感动,对亲戚的怨气也消了一些。
“张二卒,人家说你老婆摸黑吃驴粪蛋咧。”
“俺收到了,没你事儿了。”
“可你老婆就是俺哪!”
“你就当别人说俺摸黑吃驴粪蛋呢。”
“可人家不是这样说的呀!”
“可俺真在梦里吃过呀!你忘了?”
“哈哈!”
“心里痛快了吧?这不就得了,多大点事儿嘛。呵呵。”
祝完寿,女儿女婿各回各家,玉镯爹谁都没送,唯独把二卒两口子送到村口。
二卒不过意:“爹,你回吧。”
“玉镯,爹有几句话跟你说。”
二卒有意躲开点。
“爹没想到你婆家是个冤种。这要在过去,爹就领着咱村儿的人去讨个说法了。可现在不兴这。”爹的体谅令玉镯快哭了。“妮儿,不哭。爹也不好说别的,你们都结了婚,只能过下去。慢慢会好吧。”
“可慢慢是啥时候?”
“国家的事儿,谁也说不好。”
玉镯擦擦眼睛:“爹,俺没事儿,就是回来说说,心里好受一点。日子再难,俺也能过下去。”
“实在难过,就回来住几天,咱家啥时候都有你的地方。”
“俺知道,爹。你回吧。”
玉镯转身走了,跟二卒回西庄。她知道娘家是她的避风港,可真要驶进去避风,即使别人不说啥,自己也会觉得自家的船太烂了。
夜里,玉镯娘做针线活,玉镯爹抽烟,老两口议论每个孩子的生活。
“都怨你,没给玉镯寻个好婆家。嫁谁不好,非要嫁个冤种!”
玉镯爹理亏,只好打马虎眼:“他们年轻,也许将来就过好了呢。”
“别说俺不信,这话你信不?”
“俺说的话,自己当然信。凭二卒的本事,将来过不好都难。”
“二卒是有本事,可往哪儿使?还不得费劲巴力拉土垫坑?一条小杂鱼,再本事,没水也翻不起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