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波利安娜一般都是去教堂和主日学校(星期天上课,向儿童传授宗教知识的地方)。下午呢,她常常和南希出去散步。星期六下午从约翰?彭德尔顿先生那儿回来以后,她打算明天下午同南希出去走走。结果,第二天上午,在从主日学校回来的路上,切尔顿医生从后面追上她,停下马车,对她说:
“让我送你回家吧,波利安娜。”他建议,“我有话对你说,我正专程驾车到你那儿去找你呢。”波利安娜上了车,坐在他身旁。他又接着说:“彭德尔顿先生特地请你今天下午去看看他,真的。他说这件事非常重要。”
波利安娜欣然同意。
“是的,我明白,确实很重要。我会去的。”
医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太有把握到底该不该让你去。”他的目光闪烁着,“与其说你昨天看上去镇静自若倒不如说是苦恼多多啊,小小姐。”
波利安娜笑了起来。
“噢,苦恼的可不是我,真的,是波利姨妈。”
医生惊地猛地转过头。
“你的——姨妈?”他喊道。
波利安娜在座位上高兴地一颠一颠地。
“没错。太让人激动了,太棒了,就像书上写的故事。我还是讲给您听吧。”她突然下定决心,开讲了,“他说不能告诉别人,不过他不会在意您知道的,他的意思是不能让她知道。”
“她?”
“是的,波利姨妈。可以理解,他想亲口告诉她,而不是由我来做这件事——唉,恋人嘛!”
“恋人?”医生此语一出,马猛地一惊,好像是驾车的人用力猛拉缰绳一样。
“是的。”波利安娜高兴地点点头,“喏,那就是故事的主要情节。我以前也不知道,还是南希告诉我的。她说波利姨妈多年前有个恋人,他俩闹了些矛盾。最开始,她也不知道那个恋人是谁,后来我们才发现那人就是——彭德尔顿先生。”
医生一下子放松了,刚才紧紧抓着缰绳的手,此时也无力地耷拉在大腿上。
“噢!不,我——我不知道这件事。”他平静地说。
波利安娜赶紧接着往下说——他们快到哈林顿农庄了。
“是啊,我现在特别开心。故事进展地不错。彭德尔顿先生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住,我当然不能就这样离开波利姨妈,她对我一直很好。后来,他把以前很想得到一个女人的手和女人的心的事儿说给我听了,我发现他现在仍然想得到她。哎,真高兴啊!因为,要是他想主动和解的话,那么一切都不成问题。比如,波利姨妈和我到他那儿住,或者他到我们那儿住都行。当然,目前波利姨妈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有很多事情我们也还没有安排好。所以,他今天下午急着想见我准是这个事儿。”
医生一下坐直了,奇怪地笑笑。
“是啊,我可以想象得到约翰?彭德尔顿先生确实很想见你,波利安娜。”他点点头,勒马停在门口。
“波利姨妈在窗口那儿!”波利安娜叫道。眨眼工夫,她说:“咦,怎么不在了?刚才我明明看见了的呀!”
“是啊,她现在不在那儿了。”医生嘴角的微笑也突然消失了。
那天下午,波利安娜发现约翰?彭德尔顿先生等待她的时候神情很紧张。
“波利安娜,”他开门见山,“我一个晚上都在琢磨你昨天说过的话,关于什么我一直想得到你的波利姨妈的手和心的事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哎,你们曾经是恋人啊。我很高兴您一直没有改变想法。”
“恋人?你姨妈和我?”
波利安娜瞪着眼睛,对男人的惊讶感到不解。
“哎,彭德尔顿先生,南希说你们以前是恋人啊!”
男人短促地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唔,我不得不说南希——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你们以前不是恋人啊?”波利安娜沮丧极了,声音透着悲伤。
“绝对不是!”
“那这一切就不像一本书喽?”
男人情绪低落,眼睛定定地望着窗外,没有作答。
“噢,天哪!本来一起都会很好的。”波利安娜几乎是啜泣着说,“我还自顾自地高兴来着——和姨妈一块儿到这儿来。”
“那你现在——不来了?”男人问道,没有回头。
“当然不了!我是波利姨妈的孩子!”
这时,男人猛地转过头来说:
“在你是她的孩子之前,波利安娜,你是——你妈妈的孩子。我多年以前想得到的是——你妈妈的手和你妈妈的心。”
“我妈妈?”
“没错。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也许现在——让你知道更好些。”约翰?彭德尔顿脸色苍白,说话吃力。波利安娜嘴巴张得大大的,惊恐地盯着他。“我爱你妈妈,可她——却不爱我。她后来跟你爸爸走了。直到她走了以后,我才明白我是多么——在乎她。整个世界就这样突然间变成黑漆漆的一片……唉,不提了。这么多年,我变成了一个爱发火、爱抱怨,不爱人,也不被人爱的老头子——其实,我还不到六十岁啊,波利安娜。后来,有那么一天,就像你喜欢的那些三棱镜,小姑娘,你舞动着走进了我的生活,你的快乐给这个阴沉沉的世界折射进紫色、金色和红色这些绚烂的色彩。过了一段时间,我知道你是谁以后,我——我想我不希望再见到你,因为你会让我想起你的妈妈,那正是我力图忘掉的。可是——后来的一些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不得不请你来,现在我想请你永远留下来。波利安娜,现在,你还愿意来吗?”
“可是,彭德尔顿先生,我——还有波利姨妈!”波利安娜泪眼迷离。
男人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
“那我怎么办?你觉得,没有你,我还可以从其他事情中找到快乐吗?波利安娜,你来了以后我才在生活中找到一些快乐。如果你来做我的小女儿,我在所有的事情中都能找到快乐。而且,我还要尽我所能让你的每一天过得开开心心,我的宝贝儿。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我所有的钱,直到最后一分,都是为了你的快乐。”
波利安娜惊呆了。
“哎,彭德尔顿先生,我才不让你为我花钱呢——你的钱是存下来给异教徒的呀!”
男人的脸红了一下,他想说什么,波利安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而且,任何一个像您这样的有钱人,根本不会需要我来让你们发现快乐。您给别人东西,别人快乐了,您也会快乐的!哎,您看,您给我和斯诺太太的三棱镜,还有南希过生日的时候您送的那块金币,另外——”
“好啦,好啦,别提那些了。”男人打断她。现在,他的脸越来越红了。这也难怪,过去约翰?彭德尔顿先生可不是以“乐善好施”而广为人知。“那都是胡说。其实,那些都是因为你。是你在给予,而不是我!是的,是你。”看见小女孩儿脸上震惊和竭力否认的表情,他又强调了一句。“所有那些,只能证明我是多么地需要你,小姑娘。”他的声音再一次温柔起来,他恳求道:“如果,如果我以后想玩快乐游戏,波利安娜,你一定要过来住和我一起玩啊。”
小女孩起了愁容。
“波利姨妈对我一直都很好。”她刚刚开头,男人便不由分说打断了她,脸上露出暴躁的神情。长久以来,不容别人反对,已经成了约翰?彭德尔顿性格的一部分。他现在控制不住这种不耐烦的情绪了。
“不错,她对你很好!但她并不想要你,我敢保证,不及我的一半。”他争辩道。
“哎,彭德尔顿先生,我知道,她很高兴我——”
“高兴?”那人再次打断她,彻底失去了耐心,“我敢打赌,波利小姐压根儿就没有对任何事情高兴过!哦,她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据我所知,她是个很有责任感的女人。我见识过她的‘责任感’。我承认,过去的15年到20年,我们不是好朋友;但是,我了解她,所有的人都了解她——她不是那种快乐的人,波利安娜。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成为那样的人。至于你到我这儿来住这件事,你只需回去问问,看她是否愿意就行了。噢,小姑娘,小姑娘,我实在是太需要你了!”他时断时续地说完了这通话。
波利安娜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站了起来。
“好的,我去问问她。”她说,作沉思状,“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不愿意来和您住,只是——”她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接着说,“不管怎样,我很高兴昨天没告诉她,我还以为您想要她呢。”
约翰?彭德尔顿苦笑了一下。
“那么,波利安娜,我想,昨天——你也没告诉其他人吧?”
“除了医生,我谁都说。他可不算‘其他人’。”
“医生?”约翰?彭德尔顿叫了起来,迅速转过身,问,“不是——切尔顿——医生吧?”
“是他啊。昨天他带口信说你今天想见我的时候说的。”
“哦——”他咕咙着,跌坐在椅子上。突然,他一下来了兴趣,站起来问道,“那,切尔顿医生怎么说?”
波利安娜皱起眉头,想了想,说:
“唉,想不起来了。没说什么,我想。噢,他确实说过,他完全可以想象你是多么想见我。”
“哦,是吗?”约翰?彭德尔顿说完,冷不丁地笑了起来,笑得很奇怪。波利安娜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