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对于苦难深重的中国人民与何云本人来说,都是永远难忘的一年,它以浓墨重彩的一笔在中国近代史上书写出那个赢得普天同庆的日子。这一年,何云个人的生命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当年1月,在中共中央直接领导指挥下,辽沈战役之后,淮海、平津战役也相继结束。三大战役,前后历时142天,集中尽遣中共东野、华野、中野主力及所属地方部队,在各级中共地下党的积极配合及上百万民工的大力支援下,共争取投诚、接受和平改编与歼灭国民党正规军144个师,非正规军29个师,总计154万人。
由此,国民政府赖以生存和维持的主要军事力量基本被歼灭,人民解放战争在全国取得胜利、新中国的建立已指日可待。
同年4月初,东影根据上级指示从兴山迁回长春。
此时的长春虽然解放半年有余,但战争留给这座城市的仍是满目疮痍、处处瓦砾。东影就是在这战后红旗街的一片残垣断壁上被迅速地重建了起来。
这段时间,可忙坏了负责厂保卫工作的何云,为了守护东影新厂安全,他紧锣密鼓地研究部署安防措施,日夜带领警卫部队站岗放哨、加紧巡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们回到长春后,何云马上勘察了厂区周围的情况,据他发现,街上的秩序还没有完全恢复,人员混杂,夜间还时不时有零星的枪声响起,令人听了不寒而栗。在这种形势下,他的责任心驱使他对保卫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这天,人事科长边走边低头想着心事儿,一不小心跟迎面走来的东影书记撞了个满怀。书记让他撞了个趔趄,他赶忙双手扶住,这才看清来人的脸。
“唉,你咋搞的,走路也不看道儿,往我身上撞。”
“对不起,对不起。是书记您呀,撞疼了没有?没伤着您吧?”
“死不了人。嗨,我问你,你低着个头想啥呢?”
“是这么回事儿,这期新学员训练班课程眼看就要结束了,可录音技术课还没人给上呢!这不,俺刚去录音科搬兵就碰了一鼻子灰,他们那儿忙得抽不出人来。俺正为这事儿着急哪。”
“那何云不是现成的教员吗?他可是高岛带出来的高徒啊,你还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老师呀,这不成了骑驴找驴的笑话儿了吗?”
“那可是个大忙人儿,俺心里明白着呢,面对现在这个形势,安全保卫无小事儿,这上头要是出了一丁点儿纰漏,恐怕您书记和厂长都吃罪不起,所以一直以来,俺可不敢随便动他的脑筋。”
“安保工作固然重要,但培训新学员也不能含糊,我看只要把工作安排得当,还是可以偶尔让他去教教课嘛。这期学员马上就要结业分配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你老申两句,除了工作,你也该多关心关心何云的个人问题。他这个人是一天忙到个晚,就只认得工作的那号儿人,别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履历和级别,早开始考虑解决婚姻问题了。可他倒好,自己的个人问题连想都不想,他一直这样下去,咱们再不管,恐怕这小子要一辈子打光棍儿了。”
“书记,您又不是不知道,俺们这儿的工作直属厂部和总支领导,又兼有保密程序,别的专业部门都避而远之,再者,俺们科到现在还是清一色的秃葫芦,说句玩笑话,连只蚊子、老鼠都是公的,俺上哪儿去给他讨老婆去。”
“那我不管,反正这事儿就交给你啦,你就掂量着办吧。最好能快点儿解决,好让这小子有个家拴着点儿,也别老缠着我闹着要上前线。就这样吧。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看着书记渐远的背影,申科长一边儿摇着头笑,一边儿在嘴里叨咕着:“书记那么偏心眼儿,对何云这小子那真是关心到姥姥家了,安委会中能给这样的领导当下属他可真是有福气啊,羡慕、羡慕。”
几天以后,录音间的门口,两个穿着深蓝色列宁服的年轻姑娘正伸着脖子探头往门里瞧,惊动了巡视经过这里的何云,他身后紧跟着警卫连挎着汤姆逊冲锋枪的四名战士。
“同志,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们是这期训练班的学员,明天就要上录音技术课了,想到录音间去看看。”
“想提前有个感性认识,对吧?可你们知不知道,厂里有规定,不是本部门的人,不能随便进入,必须有主管部门批条儿才行。”
“你是干什么的,年纪不大,管得可真宽,看样子,不就是护厂警卫队的嘛。”其中一个身体微胖,留着齐耳短发的姑娘瞪着眼睛没好气儿地反唇相讥。另一个低着头被遮挡了半个身子的姑娘却拉了拉女伴儿的衣角小声说:“别说了,听人劝吃饱饭,要真是进去就违反规定了,那咱还是快走吧。”
“我不嘛,好不容易今天上午有点儿时间,人都来了不进去多可惜呀,明天就等听天书吧。还不知是哪位先生教咱们录音课呢。”
“既然那么爱学习,那好,为了鼓励你们学习的积极性,今天我就破个例,带你们进去参观参观。不过你们进去后一定要听我指挥,现在先把你们的学员证拿出来让我看看。”
“太好了,谢谢啊。”两个姑娘赶快去掏学员证。
“你叫王彩珠,你叫萧冰燕。”
这个叫萧冰燕的正是刚才那个没看清楚脸的姑娘,她的笑模样立时让何云觉得眼前一亮。那是一幅怎样的图画啊。个子适中,身材苗条,鼓脸盘儿,尖下颏儿,一头秀发梳着两条短辫儿,弯弯的眉毛双眼皮,长睫毛下的一双杏核眼明亮而有神,秀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笑得像月牙。对于专业学过绘画的何云来说,仿佛是一张九天仙女下凡图。看得他一时愣在了那里。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两个姑娘相互看了一眼,生怕他变卦。
“啊,没有,行啦,可以进去啦。”
于是,何云交代战士们继续巡逻,而后自己带着两个兴奋不已的姑娘进了录音间。
第二天近中午时分,在学训班的临时教室里,电影录音技术课已近尾声,只听到站在黑板前的老师正在总结这堂课的内容。
“同学们,今天我主要讲的是一些电影录音技术的基础概念和机械原理,下次课我准备讲录音过程的机械方面光学声带的变积式与变密式的区别,所以请大家回去以后认真复习,尽量把基础概念和机械原理弄清楚、记下来,否则下次课可真要听天书了。好,今天课就上到这儿,下课。”
“起立!”
学员们等老师回礼后,纷纷结伴步出教室去食堂吃饭。何云也收拾完教具和讲义离开教室,快步向人事科走去。此时的他心里还惦记着下午要召开的保卫工作汇报会呢,根本没留意到身后有一双好奇地跟随着他背影的目光,直到他转过弯看不见了,她的主人才不得不放下眼帘悠悠地转身离去。
一个月后的一天,申科长交给何云一个新任务——负责这批新结业学员的工作分配。他将一份花名册和一叠各单位要人的申请报告交到了何云手上,提示道:“小何儿,你新接手这工作,估摸估摸,想咋办?是不是考虑像前几批那样,由咱们科直接分配?”
何云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虽说咱厂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咱又是从部队下来的,早就习惯了指令式,但对这项工作,我想还是应该有的放矢、全面考虑。适当地征求一下本人意见,结合考虑各部门的工作特点和要求,再行分配为妥。这样做的好处我认为有三,其一,可以避免反复折腾,挫伤他们的积极性;其二,有利于开展工作与人才培养;其三,有助于他们今后的艺术发展方向。我想也只有这样,才能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用军人的说法,就是可以形成最有效的战斗力。”
“还是你小子心思缜密,考虑周到啊。难怪书记那么器重你,不愧是部队出来的,真是好样的,那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有个人,是个女的,叫萧、萧什么来着?唉,俺一时想不起来了,演员剧团的团长,王导演可是找了俺几回啦,看样子都志在必得啊!”
“我不管他是谁,也得按程序办。科长,我去忙了。”话音未落,人已经抱着一叠材料跨出了房门。
“唉,这小子倔劲儿又上来了。”申科长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