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
位于底层右翼的大会客厅,横开四列琉璃彩宝格立窗里透出一室灯火璀璨,月末这天照例是贺锟山与底下几位大将的餐叙日,其实也就是借着吃饭,了解一下这几个外放司令军情动态,选这样的方式也是为了拉笼人心,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几位大将都是贺系最得力的几支劲旅,如果有点儿异动,就会乱贺军之根本。
隔着紫檀剔红山水诗文十二扇屏风,西洋雪茄的烟雾也是团团簇簇的,因着在家里,贺夫人就着了家常云色小银福纹旗袍,只有项上的滴水翠云出岫吊坠碧透透的光显着贵气。候司令的夫人眼看着那吊坠道:“难怪整个宜州城的太太们,都爱打探夫人爱穿什么,又新订了什么样式的首饰,瞧瞧今儿就素素的一个坠子,可就是显得比我们要华贵上许多。”
圆脸的江夫人立时伸出了手,滚圆的手指上三枚硕大的指戒,其中一颗更是市面上难得的鸡血红,红滟滟地宝光流转,一围的晶宝细钻端的是珠色流光直耀人眼。“瞧瞧我们,恨不得把老家底给端出来,和夫人一比就一个字,俗!”
江夫人本就是个胖乎乎的,两眼又生得圆,说这话的时候细描的眉一耸一耸地,更是衬得眼圆脸圆的倒像那阿福娃娃,表情逗趣惹得一众夫人娇笑连连。
贺夫人也笑着啐道:“看看看看,明明就是来显摆自家的鸡血红,生生地拉了我来作衬,说得好啊,是夸我不俗,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我家督军大人最近票子紧了,忘了给我添妆底了!”
见夫人有兴致,候夫人又接着说:“我看江夫人倒不是来拿夫人作衬,她啊,是借着个由头显显他们两口子恩爱情长,看这江司令一日一样的送着,我们啊,可没这么好福气罗!”
底下众人又是一番笑,贺夫人取下了坠子,笑着说:“来来来,候司令不疼你,我这个做姐姐的倒还心疼,我这个坠子倒是比不得那鸡血红,但也还算能过眼,今天啊,就送给你了。你也别回去跟候司令吃心了啊!”
一听这话候夫人脸上更是笑开了,衬着坠子的宝光一双眼也闪闪亮了起来,嘴上说:“这可使不得!”却也低了头由得夫人给自己系上了。
那几位也是一脸艳羡,纷纷恭维着,转过身替候夫人摆正了坠子,贺夫人笑着说:“走吧,进去让候司令也看看。”
一行人也就转过屏风,簇拥着候夫人走到了候司令的面前,江夫人未语先笑:“候司令,你这算盘打得好啊,不给嫂子添妆,原来是知道夫人这儿为您备着呢,自己一文不出,倒还赚了一笔啊!”
说得满屋的人一阵儿大笑,候司令一眼就看出那枚出云坠价值不菲,立时起身拱手道:“多谢督军!”
贺锟山与贺夫人视线一碰,微微点了个头,也就笑着对候司令说:“这你可别谢我,我可不想受这个谢啊,夫人倒是一高兴东西送了人,我这儿可就得替你出这笔大款子了!”
难得督军也说笑,屋子的气氛也就活络了许多,加着众夫人的加入,混着脂粉的气息,整个会客厅倒也衣香鬓影,言笑晏晏,谈话的内容也渐渐转到了城中各府的私事趣事儿上来。
贺夫人一看西洋挂种上就要过十点了,看得出几个夫人也是有些乏困,接了贺锟山刚点的雪茄嗔道:“瞧瞧你们几个大烟杆子,一碰起来啊就抽个没完,这个时候了再抽就睡不着觉了!”
贺督军笑着无奈地说:“夫人啊,什么都好,就是这爱管烟的事儿,实在是让我为难啊!”
下面的人连声说:“夫人是为了督军身体好!”
贺夫人也就接着说:“你们当男人的哪儿知道我们这些作妻子的心哪!出去也担心,回来更操心,这不回来更伤心。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下面的夫人们也就连声附合,贺夫人又说:“锟山,难得几位司令回来了,你还在这留着,也不怕司令夫人们怪你扰人好事儿?”
“哦,哈哈,多谢夫人提醒!多谢夫人提醒哪!”说笑间也就让众人散了,只有那候夫人因着得了礼,倒又与贺夫人细细地耳语了几句方才依依别过。
待一溜儿地汽车出了贺府,贺夫人端了一杯白菊枫露递与贺锟山说:“今天酒也多,烟也不少,喝点儿这个去去火!”
贺锟山就着她的手,清冽微苦,这点儿苦味此时喝下去倒是正好,心间为之一松,握了她的手笑道:“仪华,有你在我真是要安心不少,候夫人那份儿过几日补给你!”
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贺夫人心中柔柔的,含笑说:“候司令近日这几场战事打得好,这点小礼是我该送的,锟山,陈副官在小厅候着了!”
“叫他进来吧!”
“督军,几位司令散了吗?”
“嗯”抬手指了指身侧的椅子示意陈少言坐下,陈副官端起刚送上的青瓷莲口茶杯,一气儿喝了个底朝天,因着刚刚心情好见他这样,督军也就打趣道:“少言啊,这可是雨前春,叫你这么一喝还有味儿吗?”
陈少言笑着说:“你知道我是粗人,老拿我开涮!”不过好茶不管怎么喝,那满口的清香倒是人人都懂得,说起话来也轻了几分:“漕帮的事儿也算是了结了!”
“是谁接了那条线呢!”
“军部收了主线,商运那一摊子并给了容远洋行!”
习惯性地将摊开的手指依次叩过桌面,贺锟山若有所思地说:“容远洋行,林容远!”
“正是他,听说原漕帮叶荣生底下一个副主是他家妻弟,叶荣生一倒,借着林容远的实力也就接了商运那条线。”
贺锟山的眉头更紧了:“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怎么对呢?”
听得这句话,陈少言立时就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染指这个生意没多大利处。”
“往明面上看,这个生意对他来讲大可不做。而且管理这一摊子又是极为费事的。”
“往明面上看。”陈少言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一时猜不透贺锟山的意思。
贺锟山走到窗前,微凉的夜风让大脑里那些散漫的线一点一点儿地清晰了起来,他语声冷静:“少言,你试想,容远银业本就是南七省最大的银行,就连军部的款子也得走这条道儿流通。”
多年来的默契让陈少言心中豁然开朗,立时接口道:“无利不起早,一个资产底厚的人却要去接一档不怎么合算的生意。难道他的心,,,,”
贺锟山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当下无语,陈少言脸色有些发紧。仿佛有谁在脸前罩了一尘轻纱,用手挥了挥,语意轻松道:“少言,或许是我们想多了!”
陈少言心下沉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过还是说道:“听说,这是林容远最宠的姨太太的弟弟,或是为讨美人恩吧!
“商人重利轻离别啊!”低低地叹了一句。“少言啊,但愿如此,不过你还是盯紧着点儿!”
一时间屋内被压得沉沉的,二人均是心事重重。方仪华送点心进来时瞧着气氛不对,不知出了何事儿,也就故意打趣道:“这两人,几十年都过来,怎么也相对无言了啊!”
“夫人!”
“少言来尝尝,这可是我新学做的双合杏蓉酥。”
杏仁、莲蓉,清淡的奶香,甜而不腻。两人脸色倒为之一松。絮絮聊了几句陈少言也就告辞了。
“仪华,你和林容远家的夫人们有交往吗?”
“林容远?有是有并不多。”
“以后多和林家亲近着点儿!”
“嗯,说起林家我还想起了一方事儿。也就几个月前,江司令的夫人与林家太太是麻将搭子,说来也怪,林容远娶了几房太太,也就只有正太太出了一个独女。江司令撺着要把庄泽介绍给她。”
“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那儿子的脾性你不知道啊,江司令约好了吃饭,他一进去就觉出了味儿,连林家女儿长什么样都不看了,甩脸子立时就走人。”
为这事儿江夫人在她耳边念叨了不下半个月,说到这儿贺夫人不由得轻笑了一下。
“这个庄泽,和林家联姻也不是什么坏事儿。看是那天你置桌席,让江司令作陪,请林家夫人与小姐。庄泽那儿我想办法。”
提起庄泽,方仪华立时想起那个清丽的影子,不由得说:“那位老师呢?”
“不是说都不见了吗?不见了也就是放下了吧!”贺锟山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了
“命都可以不要,现下倒不见了,你啊,是太不了解你的儿子了!”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伸手放低了铜勾,挽起的层帐叠叠滑落,四围更觉安静,心下不由得一声叹,替旁边的人整了整被角,也就睡去了。